那陌生男子身著夜行衣,年約三旬,身材相貌都沒有什麼特殊之處,也沒有攜帶任何能證明身份的物品。
李元瑛略作思索,命令道:「檢查其眼瞳和腳趾。」
袁少伯經主上提點,當即翻開探子的眼皮,見其瞳仁顏色淺淡,再脫了他的鞋襪,瞧過一眼後,向李元瑛稟報:
「不是跰趾。」
霍七郎在旁饒有興致地看著,問道:「這臭腳丫子能瞧出什麼門道來?」
袁少伯解釋道:「小腳趾指甲不分瓣,多半是胡人。」
監軍使直接受皇帝委派,與韶王一樣來自長安,其屬下皆為漢人。而幽州地處邊疆,節度使劉昆麾下有相當多的胡兵胡將。有些胡人黃髮碧眼,出身一望而知,另有一些樣貌與中原人相差無幾,只憑外貌難以分辨,但身體特徵仍有些微差別。
李元瑛輕聲推測道:「劉昆的子城就在城南。」
此時衣衫不整的家令匆匆從自己院中趕過來,他竭力壓著消息,以免驚動內宅的女眷們。眾人一番討論之後,結論是不可公開處刑。
李成蔭怒道:「劉昆僭越不恭,竟敢直接派探子來窺視大王,可恨當下還不能直接跟他翻臉。」
袁少伯道:「如今劉昆和阮自明一起盯著咱們,倘若能有什麼法子能令他們鷸蚌相爭,引開視線才好。」
眾人思前想後,緘默不語。
霍七郎插嘴道:「魚棒相爭是個什麼東西?」
李成蔭知道她不識字,解釋道:「便是讓他們兩家互相猜忌攻訐,如此一來,我們就輕鬆些了。」
霍七郎笑道:「這倒也容易,這探子既然是節帥派來的,我把他剝光了丟到監軍使府的院子裡,等他被阮自明抓到,兩邊都摸不著頭腦,就有意思了。」
李元瑛沉聲問:「你能做到?」
霍七郎道:「沒什麼難的,我輕功練得一般,若是大師兄在此,能直接把人送到監軍使床上,叫他們睡到明早都發現不了。」
說罷,她從自己箱子裡翻出一張黑色巾帕蒙在臉上,將這神志不清的探子夾在腋下,飛身掠上房頂,瞬間消失在夜幕之中。
袁少伯暗自思忖,那探子少說也有一百四五十斤,她卻能拎在手上躥房越脊,隨意擺弄,堪稱身懷絕技。
李成蔭大讚:「公主果真天生有識人之明,此人性子大大咧咧,卻著實能幹得很。」
李元瑛默然不語。
家令又道:「最為重要的是那個潛藏在府中的人,內賊不除,寤寐不寧,要連夜排查嗎?」
李元瑛不動聲色,搖頭道:「少安毋躁,今夜這二人未必是一夥的,時機成熟時,自會現身。」
大約是為了節省所剩無幾的氣力,他的聲音輕緩低沉,袁少伯和李成蔭見夜色已深,唯恐他思慮過度,便不再多言。
不到一炷香的時間,霍七郎就空手回來了,稱已經依照計劃執行,沒有驚動任何人。
今夜見識過這遊俠的身手,屬下們都覺得由她貼身護衛主上,實在令人安心,便恭敬地告退離去。
屋頂上的洞來不及連夜補上,正門亦遭損毀,幸好還有軟簾擋風。李元瑛再回到床上。霍七郎懷刀而臥,仰望屋頂洞口數星星。一個時辰悄然過去,自己都快支撐不住昏昏欲睡,床上那位卻依舊清醒。
她心道鬧過這一場亂子,料想今夜不會再有敵人來襲,便忍不住掀開錦帳一角,使燭光透進帷幕之中。李元瑛一臉倦色,凝視帳頂,扇形的長睫在他臉上灑下一片沉抑之影。
霍七郎頓生憐惜,輕聲問道:「你該不會繼續想著那些破事,一直琢磨到天亮吧?」
寢不成寐的韶王帶著一絲了無生趣的睏乏,斜睨了她一眼。沉默良久後,他聲音低緩地說:「你很擅長讓人失去神志。」
並非提問,而是陳述。言外之意,耐人尋味。
霍七郎若有所悟,緩緩鑽進錦帳中,小心翼翼地前行,如同接近一隻美麗而機警的白狐,「沒錯,這門功夫我確實是頂尖的,而且……也有些不那麼粗暴的技巧。」
漸至呼吸可聞的距離,李元瑛還沒有要趕人的意思。他穿著一件青玉色的薄絹窄袖寢衣,和其他皇族一樣,寢具和服飾皆有薰香。只有貼到足夠近時,才能嗅到他本人散發的氣息。
冷冽幽深,帶著一絲苦味。閉上眼時,仿佛能看到一株雲杉挺立在茫茫雪中,被嚴酷的冬天反覆摧殘,幾乎不堪重負了。
「想再睡個好覺嗎?」
揣摩著他的心思,霍七用耳語拋出一個誘人的餌,這聲音如同磁石,曾經蠱惑過無數獵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