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天後,乾渴的煎熬開始超越其他一切痛苦。
身體的水分在迅速流失,寶珠口乾舌燥,喉嚨里仿佛被人放了一把火。她不禁想到米摩延經常一整天不敢喝水,如今他終於解脫了,換成她來承受這度日如年的煎熬。
李昱的眼神加劇了痛苦。他坐在寶廈中,用那雙惡毒的眼睛欣賞她的慘狀,仿佛那是一隻被釘在牆上垂死掙扎的蝴蝶。兩道目光如同淬毒的小刀,將她的皮膚一片片從身體上活活剝下。
兩日之後,寶珠心中湧出強烈的悔意。她後悔沒有提前自盡,應該像綠珠墜樓那樣,果斷結束生命,從而避免這般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凌辱折磨。
她想呼救,想求饒,想速死,想嚎啕大哭,然而極度乾渴讓她的眼眶和喉嚨一樣枯澀,沒有絲毫淚意,成為一片乾涸的沙漠。她幻想兄長帶兵來將岐王府夷為平地,可理智卻知道那是痴人說夢。
到了第三天,寶珠開始一陣陣地產生幻覺,時而昏睡,時而驚醒。許多次,她恍惚看到韋訓翻牆而來,向著她張開有力的手臂。然而短暫的狂喜過後,卻發現那只是一片飛鳥掠過留下的殘影,或是風吹動樹叢產生的影子。希望一次又一次破滅。
寶珠預感自己將在光天化日之下,發生和棺木中的死人一樣的腐爛變化。靈魂在恐懼中顫抖,大蟾光寺中,吳觀澄筆下逼真的壁畫逐一浮現在眼前。
第一新死、第二肪脹、第三青瘀、第四血塗、第五膿爛、第六蟲食、第七剝裂、第八曝骨、第九枯骨。九種不淨之觀,她會活著一一體驗。
深夜時分,她側過頭,依稀看到幾雙血淋淋的赤足圍繞在身邊。是往屆觀音奴的冤魂。她們沉默地凝視著她,漆黑的眼眶血淚橫流。寶珠向來怕黑怕鬼,理應感到萬分驚恐,然而這奄奄一息的絕望時刻,她心底卻深深渴望立刻加入她們的行列。
寶珠的心間原本住著許多人,她曾滿心盼望著他們來救她,或是趕緊結束她的生命。日子一天接一天過去,那些人的身影漸漸模糊,人數也在悄然減少。最終,只留下一個影子。
垂死之時意識模糊,寶珠再想不起任何人,只是朝著天空,不停呼喊著此人的名字:「娘!娘!娘!」
不知何時,滾滾流雲悄然遮蔽了烈日,刺眼陽光黯淡下來。層層疊疊的雲層之間,幽微光芒開始緩緩流動,一個聖潔朦朧的影像逐漸凝聚成型,以悲憫溫柔的目光俯瞰向她。
母親來接她了。寶珠疲憊地想,終於結束了,她已徹底燃盡。
同一時刻,大蟾光寺中,新任主持觀潮正端坐在禪房之中,全神貫注地計算賑濟災民的糧食帳簿。
小沙彌妙證匆匆跑了進來,朝他呼喊:「主持!主持!快出來瞧,洛陽上方有異樣天象!」
觀潮面露詫異之色,立刻起身,疾步來到禪房外,朝洛陽城方向舉目眺望。但見城池上空濃雲如墨,翻湧不息。而雲層氤氳之中,奇異的光芒絢麗奪目,流光溢彩,使人心動神馳,油然而生崇敬之情。
觀潮連忙雙手合十,虔誠禮敬,心想:那是佛光嗎?如是因,如是緣,如是果,如是報,如是本末究竟。此般景象,莫非是因果循環的昭示?願善惡報應,禍福相承,身自當之,無誰代者。
此時,於大蟾光寺外排隊等待施粥的災民也同時目睹了這般奇異的天象,紛紛跪下頂禮膜拜,感恩佛菩薩布施救命之恩。「下雨吧!快下雨吧!天已旱得太久了!」成千上萬人在心中祈禱,願力擰成一股無形力量,沖向天際。
瀕死的幻覺中,寶珠感到雲中發光的朦朧影子俯身下來,祂手持淨瓶,柳枝輕揮,甘露灑向大地。
剎那間,暴雨如注。
祥雲堂庭院中瞬間積出一寸多高的雨水,各處羅帳、帷幕被風颳得獵獵而響。眾人正驚異間,一陣裹挾著冷雨的疾風猛然湧入抱廈之中,將兩盞持續燃燒了數十年的蟠龍燈全數撲滅。
第191章
這世間,但凡活人聚集之處,必有吃死人飯的行當。人一旦咽氣往生,殯葬業的生意才剛剛拉開帷幕,其間既有合法合規之事,亦不乏非法勾當。
大樂散的秘密配方,乃是自然形成的乾屍研磨成的粉末。邱任因時常出入葬地尋覓藥材,早早與洛陽本地邙北堂接上了頭,彼此有些生意往來。
年輕無名女屍,鮮少有被曝屍荒野浪費掉的。配成一門冥婚鬼親,牙人起碼能獲利十幾緡錢,邙北堂便是吃這口飯的。他們在洛陽周邊擁有複雜關係,能及時收屍,有合適的人家便從中牽線搭橋。
邱任指著兩名中年男子道:「這兩位是邙北堂的資深地府紅娘,新近下葬的新娘子他們都認識。」=quothrg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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