拓跋三娘滿意地笑了,白影晃動,帶著昏迷的竇敬消失在夜幕中。
作者有話說:
太宗有馬名獅子驄,肥逸無能調馭者……摘自《資治通鑑》大家耳熟能詳的少女武則天馴馬故事。
黃獅子舞案是玄宗年間一件知名大案,犯錯的人是他弟弟岐王李范(岐王宅里尋常見那個岐王)。李范一直堅定擁護李隆基,在誅殺太平公主過程中出了大功勞,兄弟倆關係很好,因此李隆基只把他貶出長安為刺史。但受李范牽連被流放的官員有一大批,其中一人便是著名詩人王維。
第196章
拓跋三娘將竇敬送回他自己的府邸,韋訓則將累到虛脫的寶珠抱回她的臥房。
為儘快實施復仇計劃,她不等身體痊癒就雷厲風行展開了行動。當日在岐王府中,她強行使用超出自己臂力的巨弓,致使肌肉痙攣拉傷,至今難以抬起雙臂,而弓弦導致的勒傷差一點割斷手筋。這讓最簡單的日常活動都變得艱難無比,她雙手抖得厲害,甚至拿不住喝水的茶杯。
之前脅迫竇敬時,寶珠遮掩曬傷的濃妝,是韋訓用刷子塗上去的,此時卸妝也需要他幫助。他用布帕蘸著淘米水,小心翼翼一點點擦乾淨她臉上的鉛粉。蛻掉的死皮隨底妝脫落,漏出裡面粉嫩的新肉,膚色斑斑駁駁,深淺不一,不復往日光潔。
韋訓心酸至極,口中卻安慰道:「比昨日又好了些,裡面新皮快長好了。」
寶珠心不在焉地唔了一聲,眼神空洞地望著前方,思緒似乎飄到了很遠的地方。她以前非常珍惜容顏,外出總是記著戴帷帽遮陽,熱衷於購買胭脂水粉,佩戴鮮花。雖沒有金銀首飾,仍盡情享受裝扮自己的樂趣。
可自被綁架歸來以後,她就再沒有照過一次鏡子,仿佛對外貌已毫不在意了,或是不願面對鏡中陌生的自己。
當然,也沒有再掉過一滴淚。
這件事令韋訓感到極度不安。正如邱四所說,身體上都是不需吃藥便能自愈的皮肉傷,只是時日長短問題。真正令他感到揪心的,是那些隱藏在內心深處、眼睛看不見的傷。被囚禁時遭受的屈辱與恐懼、憤怒與絕望,將一個明媚活潑、能哭愛笑的少女變得判若兩人。
這具傷痕累累的身軀里燃燒一股熊熊烈焰,那是一種決絕狠辣、義無反顧、看起來會將自己與仇人一同燒光的毀滅之火。
韋訓深知她此刻的特別,甚至不敢離開去親自執行綁架竇敬的任務,而是欠下人情債,迂迴曲折找來麻煩的人代辦。他心中滿是未知的惶恐,生怕自己一離開,她會遭遇什麼意外,又或是有需求時無人能及時響應,讓她再度陷入絕望無助的境地。
好不容易將脂粉從有皮損的面容上卸掉,韋訓問:「擦乾淨了,要看看鏡子嗎?」
寶珠搖了搖頭,垂首看著自己的雙手,沉思片刻,開口問:「能把指甲上的顏色擦掉嗎?」
韋訓立刻行動起來,反覆用淘米水和澡豆嘗試,又耐心用熱水浸泡,但鳳仙花汁並非只塗在指甲表層,而是深深浸入紋理內部,無法輕易將其除去。
「試著用犀照刮掉。」她說。那厭惡的神色,仿佛手上沾著什麼腐臭污穢、令人作嘔的東西。
韋訓沒有執行這個命令,解釋道:「那會割掉你的手指頭。」
無奈的事實總是令人不快,寶珠再次陷入沉默。
韋訓心中暗自推測,這染甲之法雖是由貴妃開創,但她染色時必定不是出於自願,而是被人強迫的,因此才會對這艷麗的紅色如此厭惡,強烈地想要將其除去。他深知,必定有許多看不見的傷害,如這顏料一般,沾染附著在她身上,難以根除。
「等新指甲長出來,會代替舊的那些。」他輕聲哄勸道。
「那太慢了,我等不得。」寶珠仰起頭,眼神中透出急切與焦慮,心算後說:「舉劾信送到長安,命令再返回洛陽,十五日……最多二十日,一定會有結果。」
韋訓故作開朗地道:「那時你也恢復得差不多了,可以去南市逛逛,採買些旅途用品,咱們繼續上路。」
寶珠沒有回答。等韋訓轉身清洗布帕,處理盆里的脂粉水時,忽然聽見床上飄出一句若有若無的輕語:「我走不動了……」
那聲音輕得仿佛一陣微風就能吹散,卻重重撞擊在韋訓的心上,盆中的水隨之微微發抖,泛起漣漪。
他張了張嘴,想說些平日裡能逗她開心的笑話,此刻卻如同魚骨卡在喉嚨里,怎麼也說不出來。她堅持了這麼久,燃燒一切,如今只剩下精疲力竭的餘燼,怎能不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