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裡亂成一團,他手指彎曲著胡亂搭在酒杯上,不敢想阿命那句話的深意,正彷徨無措間,卻感覺一道近乎凝成實質的視線落在自己身上。
他尋著那目光找去,發現是季明敘。
後者懶懶癱在原位,一隻手搭在膝上,狹長的眸子不知在想什麼,看著他的神色有些冷。
燭火將他臉照得半明半暗,長睫落下呈出一片陰影。
一副目中無人,囂張到了極點的姿態。
朱林皓忽的握緊雙拳,在他的注視下起身出了大殿。
宣王的抱怨斷斷續續,說了半天未聽好友接話,懟懟他:「你怎麼看阿命?」
「我怎麼看她?」後者嗤笑一聲,「我能怎麼看她,我看她是地府里賣湯的。」
「賣的什麼湯?」
宣王頗有興趣地追問。
「迷魂湯。」
她招招手,抬抬下巴,就有一群狗圍在她身邊,偏生這人不是一等一的美,行事既不正直亦不寬厚,渾身稜角,卻又圓滑得可怕,像是披了一百八十層皮,讓人捉摸不透她在想什麼。
季明敘說完後,宣王罕見地沒反駁。
各色林立的官服中,官員們縱情享。樂,皇帝年紀大了,卻也愛喝酒,正下場和臣子們遊戲,殿內氣氛熏然,頗有幾分聲色犬馬的影子。
他忽的起身,宣王好奇:「你作甚去?」
前者大掌一提腰封,「解手。」
宣王不在意地揮揮手。
。
月上中天,夜風吹散一身酒氣,清輝灑在宮道上,映出了宮牆孤零零的影子,此時上面偶有零星人影閃過,像湖中的珊瑚,影影綽綽,叫人看不真切。
季明敘出了太和殿沒多久,就看見宮道上靜默站立的朱林皓。他垂著頭,不像是醉酒的模樣,反而十分清醒。
「有的時候,我竟覺得像你那般賣命,也沒什麼不好。」
至少不用以自身的婚事做賭注。
朱林皓語氣不同以往,似是自嘲,卻又帶著些不甘示弱。
季明敘打量他一眼,知道他這人就是矛盾得很,淡淡道:「你自詡清高,又比我強上幾分?」
都是走狗,跟的主人不同罷了。
前者忽地激動起來:「我跟你不一樣!你身無牽掛,孤家寡人,還不是想如何就如何,可我楚國公府上下三百口,踏錯一步便是地獄!」
「那你可得到你想要的了?」
季明敘今日沒喝幾杯,竟也有幾分閒心和這個蠢貨聊天,他諷刺地問道。
不料前者詭異地勾唇:「快了。」
季明敘靜靜看了他半晌。
當年楚國公府和忠義侯府都被牽涉進謀逆案中,季父縱使身死也要為忠義侯府求個生路,楚國公府卻直接將朱林皓等人推出去擋箭。
未料到如今,朱林皓竟還是替楚國公府奔波。
他饒有興致地反問:「你想要的,究竟是什麼?」
他們同樣少時矜貴,卻在飽讀經書史籍後被現實瘋狂打壓,成了他們曾經最不屑的虛偽之人,但虛偽有什麼不好呢?
難道真實就一定是對的嗎?這世間從不是非黑即白,只是曾經的他們太浮於表面,自以為看透人心,卻不知歷史一直在重演,他們生在官宦之家,就註定成為權力的奴隸,誰也別想活得自在,誰也別想活得舒坦。
朱林皓唇邊溢出冷笑:「你自己想要爛在泥里,自然看不得旁人向上爬。」
季明敘知曉他自詡清高,聞言眼皮子都懶得掀:「世人都說你為人君子,指責我行事放。盪,但你自己是個什麼貨色,你自己最清楚,有些話騙騙別人可以,騙自己,未免有些引人發笑了。」
向上爬?
他們這種賣命的走狗,再往上爬又能爬到什麼地方?不過是從一個泥坑爬到另一個泥坑而已。
不知哪句話激怒了朱林皓,他激動道:「我有什麼選擇?!」
強者才有選擇的餘地,朱林皓不是強者。
季明敘笑出了聲:「那你就活該被人踩在爛泥里,活該一輩子都是個孬種,不過這也不錯,比死了強。」
但也比死好不了多少。
將自己的風骨硬生生折斷,再心安理得地找一個藉口苟且偷生。
季明敘一開始不願這麼做,但他身在局中,從不是執棋人。
朱林皓的憤怒溢於言表,卻什麼都說不出來,未料聽他問:「阿命在哪兒?」
朱林皓一愣:「我怎麼知道。」
男人眯起眸子:「你和慶願給她合力下了藥。」
他看得分明,朱林皓的衣袖上沾了些粉末,只怕是一些醃。臢的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