峋陽王回到上首,不耐煩地擺擺手示意他起身:「乜允已死,倒是便宜他了,否則孤決不輕饒。你也不要想著逃掉一命。項卿傷重,恐怕無法上陣,你戴罪降為先鋒,接替項卿之位領兵,所獲戰功半數歸於項卿與麾下各部,可有異議?」
「臣無異議,待項將軍醒來,臣當自去謝罪。」
乜戈鬆了一口氣,周邊的人也鬆了一口氣,有人暗暗地嘀咕起來項延禮出身不顯,倒是真交了好運氣。這麼多年沒有赫赫戰功,沒有家世姻親,也在王陛之下站了這麼久。如今救得王一命,地位就更穩固了。
至於他重傷?戰場上誰不是把腦袋別在褲腰上,受了一箭怎麼了?
很快這嘀咕氤氳成了一陣暗色的,不明的霧氣,慢慢地籠罩上這帳內眾人的心。
沉州軍是趁著這次雪災招募起來的農民,這件事人盡皆知,那裴姓的刺史幾年前還窮得修不起城門,要說他們其中的精銳,也不過是在南海邊打漁的漁民,和一些王子爭手下的敗軍之將。
在這帳中列位眼中,這群人就是穿上了甲冑打起了旗幟的山匪,唯一一個值得忌憚的,就是仙人之身的嬴寒山了。
但嬴寒山是仙人,殿下身邊的國相也是仙人,他們只有一人,殿下麾下不知凡幾,又有什麼可憂慮的呢?這一次出陣必定是大勝,而這勝利要分給一個躺在帳子裡起不來的人。
武將們交換著眼神,搖頭,冷笑,而乜戈的表情仍舊平和。
部將們四下散了,乜戈也回了自己帳中。那個上午被他用刀鞘抽了一記的幕僚正在帳中,他衣衫沒有塵土,站姿也不像是受過什麼刑,只有臉上紅腫的那一片有些明顯。
乜戈改換了臉上的表情,笑著迎上前去握住他的手,隨即退後一步行禮:「為我所受委屈甚多,實在辛苦。」
那幕僚搖頭,表情有些迷糊,他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他只是順著自己的思路說了些話,卻被一向信重自己的主人照臉來了一下,又被人拖下去,拖到一半那兩個搭手的士兵驀然鬆了手,客客氣氣把他送回原地,還轉交了衛尉不少賞賜。
現在這一下滾油一下冰水,一下天上一下地下的可憐人已經完全蒙了,看到乜戈行禮反應了好一陣才想起來避開。「下官惶恐……」他囁嚅著,「下官此前狂言,實在是……」
不不不。乜戈伸手攬住他的肩膀,壓低聲音。
「你做得很好。」
峋陽王被項延禮所救,他不可能不安撫人心,畢竟這軍中還有項延禮舊部所在,主將為救君王重傷,君王若是不聞不問,未免太寒人心。
可王不願意給這個奄奄一息的人更高的封賞。若是項延禮那一箭過去就此斃命,王定然會把這個死人抬高到眾人之上,以血淚來表示自己有多麼看重這個臣下,把他做成一隻金棺中的餌,引誘後來者為他效死。
但項延禮沒死,他撐過了失血,甚至漸漸有要挺過來的趨勢。
王便不願意給更多權力與這個聲望太過而背景不足的中年將領了,萬一他醒來怎麼辦?
項延禮不好用家世控制,也不貪財好色,君子是最可惡也最難掌握的,特別是他在奉行獸群道德的人群之中獨樹一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