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景姝留了張字條,換了雙輕便點的鞋子,未換衣裳便出門了。
夜間的露水沁出山間草木的清香,聞著頗令人舒適,可周圍還是太空,萬籟俱寂到蕭景姝以為天地間只有自己一個人。
她有些後悔就這樣出來了。
身後忽地傳出一道人聲:「你來這裡做什麼?」
蕭景姝嚇了一跳,而後才反應過來這道聲音屬於誰,提高燈籠一看,果然是蕭不言。
他穿了外袍,可惜並不算齊整,同樣像一時興起便出來的。刀提在手中,顏色比夜色還要濃,額角看著有輕微的細汗——竟是出來練刀的。
蕭景姝穩了穩心神,輕聲道:「……睡不著,出來爬山等日出。」
「睡不著」這三個字頗讓蕭不言詫異,他記得前院這兩個人都頗為貪睡,每次清晨他練完刀回來過一會兒才能聽到前院的動靜。
他仔細打量了一番蕭景姝的神色:「做噩夢了?」
蕭景姝沉默片刻,不答反問:「那你又為什麼在這裡,也做噩夢了麼?」
她在發頂用簪子敷衍地盤了個髻,散下來的部分用髮帶系住了,問他時半仰著臉,肌膚白皙細膩,珍珠一般瑩潤。
明明是不同的姿態,可一瞬間卻與夢裡的模樣重合。
在夢裡,他在她伸手解開自己腰間的香囊時握住了她的手,問出了那句白天沒說出口的話:「你不覺得這般舉止很輕浮麼?」
她的眼睛裡儘是挑釁:「那你不覺得佩我的香囊很輕浮麼?」
於是他醒了過來,至今還沒想明白那個香囊怎麼跑到了自己身上。
只是偶然發現竟然將它收拾進了行囊里,本就沒有多少配飾,便自然而然將其佩上了。
什麼都沒有想,也沒覺出什麼不對。
蕭不言微垂下目光:「不算噩夢,只是有件事想不通,也睡不著。」
深夜的山裡實在靜謐,最大的聲音不過是彼此的呼吸,最惹眼的亮光不過就是燈籠里的燭火,甚至連月亮都沒有。
「是個陰天,今早不會有日出的。」他默然片刻道,「回去罷。」
蕭景姝抬頭忘了眼不見星月的天空,問:「如今就能看出清晨不會天晴了麼?」
「是。」蕭不言道,「這幾日還會下雨,山上不安全,回去罷。」
蕭景姝搖搖頭,攏了攏身上的披風:「萬一能看到呢。」
山上天氣總和山下不一樣的,萬一她走運了呢?
蕭不言靜靜看了她一會兒,收刀入鞘:「那走罷。」
他走在了蕭景姝前頭,無需燭火便能將山路看得分明。
蕭景姝未料到他會和自己一起上山,按他的性子,本該說一句「上山也看不到日出,何必做無用功」。
她放低了燈籠,照出蕭不言的足印,跟著他走過的地方走,感覺比自己摸索著走放心且輕省些。
他走得並不算快,應當是刻意放慢照料她了,也不出聲講話,沉默得像一塊會動的石頭。
這裡是一片錯落的石灘,並不好走。蕭不言踩上了一塊較高的石頭,轉身對著蕭景姝伸出了手。
蕭景姝將自己的手搭上去,感受到他掌心的溫熱。
這並不是一塊石頭。
他拿捏不好力氣,攥得蕭景姝的五指發疼。在她邁上石頭站穩的那一刻,他自然而然地放下了抓著她的手,她的輕聲低語同時也傳入耳中。
「疼。」
蕭不言怔了怔:「……對不住,我沒做過這種事。」
前頭又是一塊長了苔蘚的巨石,蕭不言重複著方才的動作,再次對她伸出手,只不過卻沒有主動握緊:「你自己用力氣抓著我。」
於是蕭景姝緊緊握住了他的兩根手指。
這麼拉人容易把自己的手指弄傷,蕭不言沒有動,又對她道:「抓手腕。」
於是那隻柔軟的手又挪到了他的手腕上。蕭不言摸准了她用的力氣,反手用差不多的力道握住了她的手腕,將她拉了上來。
真是奇怪,蕭不言心道,明明素日裡將她纖長的指骨和微凸的腕骨看得分明,怎麼觸碰時,卻只能感受到那一層薄而柔軟的皮肉呢?
他又不說話了,又變回了一塊沉默卻可靠的石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