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說他們都會死,問他們為什麼不棄城而逃。」
畢竟當時將士們的模樣,已經等不到劉忠嗣派出援兵或上書勸諫了。
「阿泯。」灰頭土臉,唇角乾裂的陸瓊將他帶回了軍帳里,沉默了片刻才道,「你不該在這麼多人面前說這種話。」
這個孩子生而有異,被許多兵士視為角宿降世,那句話實在是太損士氣了。
「我會派人帶你走。」陸瓊貼了貼他的臉,「阿瑾走時引來了敵方的警醒,你走時他們勢必會派人埋伏,你一定要當心。」
陸瓊早已失去了意氣風發的模樣,也並未痛哭流涕耗費力氣,只溫柔地看著他,一遍一遍撫摸他的臉頰:「阿娘不能再陪你了,你這麼聰明,又惜命,日後一定會過得很好。」
這座山並不算太高,走了半個多時辰,他們已經到了山頂。
夜色已經不再深濃如墨,而是變成了淺淺的灰色,無需燈籠也可朦朧看清身邊人的模樣。
蕭景姝分不出心神去想蕭不言的身份,而是被他的話占據了全部思緒。
「她抱著我,一直和我說要照顧好自己,我知道她要留下來送死了,可一句話都沒和她說。
「我和鳥獸沒什麼區別,只知道要活著,毫不留戀地就走了。
「離開時,我甚至沒有回頭看一眼,她有沒有望著我走。」
這個人不是一塊石頭。
他的聲音仍舊沒有多少起伏,也沒有落下一滴眼淚,可卻那麼讓人痛苦。
蕭景姝注視著蕭不言蒼白的臉,突然覺得他有些可憐。
蕭景姝說:「她很愛你。」
「愛」於蕭不言來說是一個極其陌生的字眼,他活了二十三年,聽見這個字的次數寥寥無幾,即便聽到了也不懂。
可是如今他懂了。
「是的,她很愛我。」蕭不言微微勾了勾唇角,不過只有一瞬。
「可是那個時候,我不懂。」
第32章 山中曇 她穿的本就少,這樣纏在身上,……
蕭景姝心道,我的阿娘或許也很愛我。
人活短短數載,能抓住的想要的東西太少太少了。我絕不能在徹底失去後才追悔莫及,即便如今只有一絲可以得到想要東西的可能,我也會奮力爭取。
她身心俱疲,不去想也不再說了,只安靜注視著東方,仍舊祈盼能看到紅日初升。
一旁的蕭不言緩過神,卻開始憂心自己是不是又說錯了話。
她剛說完身邊人沒有幾個待她好,自己是不是不該說這些?
蕭不言側身,看到她專注而恬然等待的側臉。她一直不會全然陷在悲傷里,說出口了,緩和了,便開始靜候日後的歡喜。
可是今天她終究是等不到日出的。
這是個和他全然不同的人。他擁有過很多,可卻從未珍視過;她擁有過的很少,卻一直抱有期待。
天幕的灰色漸漸變淺了,已趨近白色,可太陽仍舊藏在厚厚的雲層里,未曾露出一絲蹤跡。
燈籠放在腳邊,里頭的蠟燭已經燒盡了。
蕭景姝苦笑了一下:「果然沒有看到。」
蕭不言道:「日後總還有機會。」
這天悶極了,蕭景姝怕真的下起雨來,毫不留戀地轉過了身:「走罷。」
夜色褪盡後,她偶然一現的軟弱與無助也褪去了。
上山本來就不易,下山就更難了。同夜間一樣,依舊是蕭不言走在前頭,時不時扶一把蕭景姝。
蕭景姝則有些神思不屬——她在琢磨蕭不言的母家。
這一攤子事可真是亂極了,遇見的每個人都披了一層皮,把本就混的水攪和得更看不清。想來即便是出手攪局的公儀仇,都沒料到會亂成這樣。
公儀仇……蕭氏……陸氏……蕭不言……
蕭景姝想得頭疼。
還是知道的太少了,她得從蕭不言這裡多套點消息,才好計劃日後如何行事。
心神稍定,蕭景姝終於有心看起了四周的景致,畢竟上山時只看清了腳下的路。
在看到某處時,她的目光突然頓住了。
「蕭不言。」蕭景姝有些不確信地問,「那是一株曇花麼?」
那株灌木很高,或許因著山上比較冷,還未生出明顯的花苞,蕭景姝只能將它的葉片與看過的醫書上對一對用以辨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