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務之急還是讓這太過鬆散的同盟變得更緊密一些為好。
於是衛覬也向辛隨舉起了酒樽:「家母托我問節帥一句,一別數十載,故人安好否?」
「故人」是太女衛的故人,依恪敬公主的推測,如今的辛隨應當是當年太女衛鳳部里最有天分的孤女之一,原名隨心。
衛覬已經不在意蕭不言如今知不知曉太女衛之事了,反正即便如今不知日後他也會知道,倒不如自己主動提起。
辛隨同樣不在意早就知曉的蕭不言,慢條斯理地回敬衛覬:「我離開長安時,你母親不過垂髫之年,如今她已年過五旬,竟還記得我這個『故人』麼?」
「自然記得。」衛覬道,「母親常道,幼時與鳳部諸位前輩共同進學,立誓報國,永生不忘。」
那實在太久太久了,已經是四十多年前的事了。
辛隨仍記得與自己一同長大的那些孤女。她們沒有家,太女衛就是她們的家,各部的前輩就是她們的長輩。乾寧帝溫和寬厚,寧芳菲才貌雙絕,不少鳳部的孩子在心裡偷偷將她們視為母親。
自己也不例外。
她還記得宮變是在自己十五歲那年,那時她偷偷在心中祈盼著乾寧帝能親自為自己行笄禮。可最終等來的是一場肆無忌憚的屠殺,前輩們帶著太女衛殘部輾轉逃生,最終來到了群山遮蔽的劍南。
如今倥傯數十載已過,太女衛的前輩們已盡數仙逝了,同齡的夥伴們也不剩幾個了,自己成了扛起所有的那個人。
多麼寂寞。
「她相識的故人只剩我一個了,我還活著,已經比其餘人安好太多。」辛隨仰頭飲盡了杯中酒,「不過我聽聞她過得不算好,似乎連臉都毀了。」
衛覬沉默了片刻,緩緩道:「母親的臉是在祖母去世那一年,自己親手用碳燙到,只不過對外說是悲痛過度不慎打翻了炭盆。」
他隨母姓衛,是以稱呼寧芳菲為祖母。
親手燙的啊……那時她才多大?
辛隨已經記不得恪敬公主長什麼模樣了,只隱約記得她聰明又漂亮,笑起來一團孩子氣,最愛跟在她們這些年長些的娘子屁股後頭跑。
她唇角動了動:「……寧芳菲是怎麼死的?」
衛覬低聲道:「先帝……先帝宮變上位後,奉祖母為太后,祖母不受,留下血書懸樑自盡了。」
他抬了抬手,示意身後的阿喜呈上那份保存完好好的親筆血書。
縱然時隔多年,辛隨還是一眼便認出了寧芳菲的字跡。
「疑心皇嗣非衛氏血脈,與屬下密談,不料不孝子私自查探窺私……
「寧芳菲自知皇嗣廢立乃陛下與太女衛私事,絕無外傳之心……
「今此大亂,皆因吾起。自知罪無可赦,唯以一死,祈出逃殘部性命無憂。」
「母親自小就聰明,明白先帝終有一日會因她的聰明忌憚她,便自己毀了臉,又借毀容之由裝瘋賣傻韜光養晦,才好好長大了。」
衛覬喉嚨有些發堵:「她精挑細選了可信的駙馬,卻不敢有孕,直到先帝封禪之後日漸自滿昏聵,才設法懷上了我。」
在確認有孕後,她與駙馬又做了一場大戲,說駙馬嫌惡她成婚十載未有子嗣,請先帝准她和離。
和離兩個月後,她才放出了有孕的風聲,不過說小了月份,一口咬定是府上男寵的孩子,於是他「早產」生下來時順理成章姓了衛。
最初是有人懷疑衛覬的生父到底是誰的,可因駙馬「再娶」一年後的新夫人也一直未有孕,漸漸傳出了是駙馬自己身子不好的傳言,便也沒人生疑了。
據傳恪敬公主當時聞言撫掌大笑,將原本叫「衛冀」的兒子更名為了「衛覬」,大有一種向前駙馬耀武揚威的派頭。
「只是還是有事出乎所料。」衛覬自嘲地笑了笑:「母親懷上我時,原以為我是個女兒的。」
不過是兒子也不錯,是兒子可以順理成章地送進宮讀書,學到的東西比只在她身邊學到的多。
只是恪敬公主又怕他真學成劉忠嗣那般的愚忠之人,自己又在府中按教導太女衛的方式教導他。
衛覬年幼時自然是聽母親的話勝於聽先生的話,長大了依舊如此。
原因很簡單——天盛、乾寧二帝與劉忠嗣孰優孰劣,明眼人都看得出來。
他自然要學最好的那條道。
「我知道了。」從看完那封血書後就有些心緒波動的辛隨擺了擺手,「我老了,撐不住勁兒了,先去歇著了……阿英阿茂好好招待客人,皎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