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儀仇先前並未多想,直至看到蕭景姝面色青白交加,滿眼不可置信後才覺出不對。
她側臥在地上,單手捂著後腰處,愈發顯得線條流暢身姿窈窕,養回些光澤的烏髮與深紫的衣裙散開,都是沉悶的顏色,卻襯得膚白如雪。
比剛回來時胖了一些,可容貌還是不相同了。原有的稚氣蕩然無存,只留逼人的艷色,惑人的嬌媚,讓人想到話本子裡吃人心的精怪女妖。
尤其是在夜色中、在燭光下,更顯得驚心動魄。
這副容顏配上咄咄逼人、不服管教的語氣時,的確會讓他生出再約束不了她的警覺。
可此刻不同,她無助、柔弱極了,眼淚止不住地流。不是那種刻意惹人憐惜的哭法,是小孩子受了大委屈強忍著哽咽聲不敢哭的模樣。
可蕭景姝越想越覺得難受,嗚咽終於從喉嚨里跑出來,掩面大哭起來。
公儀仇清楚她不是因為被打疼了才哭。
他忍不住去看他方才打的地方、她手捂著的地方,喉結動了動,又逼著自己轉過臉去。
——陸瑾,他心道,你真是瘋了。
而後公儀仇聽到了門外聞聲而來的腳步,鍾越在門外頗為憂心地喚「先生」。不過他沒有讓人進來,只對蕭景姝道:「起來。」
蕭景姝正在氣頭上,根本不願意理他,直到他又沉聲說了句「起來」才慢慢起身,跪坐在了他面前。
縱然她理解公儀仇身為陸家人,恨毒了她的生父連帶著厭惡她,可她到底不是個天生的軟骨頭,受不了這樣被他羞辱。
尤其是過了幾個月好好的日子,更無法像以往那般忍受在公儀仇身邊的磋磨了。
蕭景姝此時無比思念巫嬰,思念在劍南的一切。這種思念無法訴諸於口,於是她只淚眼朦朧道:「我要阿娘。」
「阿娘」這兩個字出口後,她驚覺自己也是那樣思念韋蘊,是積壓了十年有餘、對如同幻夢般那個待她好的阿娘的思念。
哭聲又從喉嚨里泄了出來,她上氣不接下氣地重複:「我要阿娘……」
公儀仇絲毫不意外她的反應,小孩子家受了委屈總會找阿娘,縱然阿娘待她不算好。
他只意外自己聽到她哭訴後,便頃刻間在心裡安排好了什麼時候帶她去見韋蘊。
戒尺早就扔在了地上,公儀仇感覺到自己的手在輕微顫抖。
她哭得一團糟,頰邊的髮絲都濕噠噠黏在了臉上。倘若她今日是梨花帶雨楚楚可憐地討饒,他絕不會心軟半分。
——不,無論怎樣他都不該心軟。
她或許早就背叛了他,在劍南時就與衛覬勾結在了一起,不然一個有稱帝野心的人怎麼會娶一個不能生育的妻子?
可在她的朦朧淚眼中,公儀仇又忍不住想,若她的解釋才是實情呢?若衛覬就是不在乎孩子硬要娶她呢?
畢竟自己都會對她心軟……
確實該把她嫁出去了。無論嫁給誰,都得把她嫁出去了。
「別哭了。」公儀仇閉上了眼睛,「明日我便帶你去見她。」
蕭景姝有些錯愕地抬起頭看他,哭聲漸漸止住了。
——她沒有料到公儀仇居然就這麼允諾了。
公儀仇將紛繁的思緒壓了下去,再睜開眼時,便對上了蕭景姝被淚水滌淨後琉璃一般的雙眸。
他面無表情地問:「七娘,你知道我是誰麼?」
她並不笨,自己這些時日並未刻意遮掩身份,想來她早已猜到自己是誰。
這是在問她清不清楚他是陸瑾。蕭景姝吸了吸鼻子,聲音還帶著哭後的沙啞:「……知道。」
公儀仇「嗯」了一聲,繼續道:「當初阿姐與恪敬公主交好。恪敬公主養出衛覬這樣的兒子,心思不可謂不深,又久居宮中,我怕不信她當年不清楚先帝要棄長安南下——可她卻一點消息都沒透露給阿姐。」
他們這些將士的命,只是用來拖延時間,讓那些想要藉機侵吞糧草而後立威名的滿足私慾,讓那些貪生怕死的收拾家當南下另居。
明明潼關可以守住的,明明不用死那麼多人的,明明不該擔那些莫須有的罵名的。
這些讓他們不好過的人,他一個都不會放過。
「說起來,恪敬還是你的姑母,衛覬還是你的表兄。」公儀仇冷笑了一聲,「你若嫁給衛覬,算得上是親上加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