片刻後,一名年過五旬、頭戴黃冠的坤道走了出來,在看清韋蘊的容貌時面上划過明顯的錯愕。
蕭景姝聽到韋蘊長長吐出了一口氣:「一別十八載,不知真人無恙否?」
盞內清茶散出淺香,茶葉不算名貴,水卻難得甘甜。
蕭景姝放下茶盞,坐在一旁靜靜聽著妙通真人和韋蘊談及往事。
「昔年康氏叛軍入城,並未對我等修道之人手下留情,只勉強算是沒有濫殺罷了。」妙通真人眼中露出回憶之色,「後來,前護國寺智能方丈攜弟子超度亡魂,宣揚佛法,受人尊崇,佛門、道門中人也沾了些光,連後來的突厥人也沒對我等多加為難。」
蕭景姝握在茶盞上的手微微一緊,但妙通真人並未多加提及智能方丈的「弟子」,只繼續說起十幾年間的修行之事。
「貧道略通些岐黃之術,常替周圍百姓診治,加之香客往來,觀中不過清閒度日。」妙通真人有些擔憂地看著韋蘊,「娘子留在此處,怕是會受苦。」
韋蘊微微搖頭:「修行之事,哪裡有受苦之說。」
蕭景姝低頭捏了捏荷包。她自己手頭並不算寬裕,荷包里只有前幾日高岐發給她的太女衛月俸,但來元妙觀前恪敬公主給她塞了五千兩銀票,說阿娘沒要,讓她設法將銀票留在道觀里。
想了想,蕭景姝到底沒把銀票掏出來,只對妙通真人道:「我這裡倒有不少好用的藥方子,還請真人借我紙筆一用讓我留下這些東西,權當是為阿娘盡孝了。」
第84章 明過往 上書:較去歲新增枝椏十六。……
廢了不少口舌後,妙通真人總算收下了那一沓厚厚的方子。
她從中挑出了幾張和治病關係不大的方子,輕咳幾聲:「此物……怕是用不上。」
蕭景姝顧左右而言他道:「人心險惡,觀中總要有防身之物嘛。」
妙通真人掩面道:「貧道的意思是,觀中已有差不多用處的方子,無需小娘子的這些了。」
也是,能在二十載戰亂中保存自身,怎會沒有防身的手段。蕭景姝聞弦音而知雅意:「那我再給真人寫幾張您絕對沒見過的。」
一旁的韋蘊溫和地注視著她,待她停筆後緩聲道:「趕路要緊,皎皎,你該走了。」
蕭景姝心中有些不舍,卻還是頷首:「……嗯。」
春日洛陽,牡丹盛開,滿城飄香。街道上行人如織,車馬喧囂。蕭景姝拉韁上馬,最後一次回頭看了一眼元妙觀。
兩個小道童慢慢關上了道觀的大門。
她收回目光,策馬驅馳,奔向比城門更遠的遠方。
……
琅琊。
蕭不言踏進了山中別院的大門。
十六年前,他曾經來過這里,就在皎皎出生的那一夜。他從產婆手中接過小小一團的襁褓,細細體悟新生是什麼。
那片刻的體悟給他深靜如淵的生命帶來細微的波瀾,讓他偶爾在瞧見有孕的婦人、初生的馬駒時短暫憶起懷抱襁褓一動也不敢動的感覺,可也僅僅如此罷了。
他從未想過回來看看她,也從未惦記過那個看起來極其孱弱的女嬰有沒有長大、又長成了什麼模樣。生平第一次,蕭不言心中生起名為後悔的情緒。
此時此地,能夠讓他傾訴情緒的竟只有一個公儀仇。於是蕭不言微微側身對他道:「從她出生後,我就該時不時回來看看她。」
這樣也能早日察覺這座山莊裡埋藏的秘密,早日讓皎皎走出牢籠,早日讓公儀仇停止無意義的復仇,好挽救一些無辜者的性命。
公儀仇沒有理他,控制著輪椅轉向自己常住的院子,一旁的鐘越見狀忙上前為他推輪椅。
山莊外已經安排好了看守的人,於是蕭不言沒有再管他的去向,而是徑直走向了蕭景姝住了十餘年的留芳閣。
來此查探的暗衛給過他山莊地圖,他早已將布局記得清清楚楚。
室內陳設很是尋常,靠近迴廊的窗下擺著一張書案,案上的硯台已落滿灰塵。書案兩側立著樟木書架,架上書籍不多,幾乎全是蕭景姝十餘年來練習過的字畫與做過的功課。
蕭不言拿起最上面的字帖,見是極其端正的簪花小楷,又將字帖放了回去。
她素日裡不愛寫小楷,一直寫行書。
蕭不言又去看另一架上的畫軸,一閣一閣分門別類整理得極好。他最先看的這一閣畫的全是巫嬰,從她少女時到如今的樣貌全有,足足二十幾幅,筆觸細膩自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