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素節抬眸道:「我也知道當亡國奴丟人,但是有氣節的都被殺光了,還留下什麼人來復國呢?」
他苦笑了一下:「靺鞨人荒蠻,在京劫掠時痛快,但偌大的汴梁也讓他們眼花繚亂,到三司六部去看了看各種卷宗,那察王大概是不識漢字,只管亂翻亂看,最後嚷嚷著要到後宮挑漂亮的嬪妃宮女;而那冀王卻很認真,最後漸漸肅穆,對我、對三司六部的官員問了好些問題,最後說了句『劉先生誠不我欺。』後來朝臣中不太烈性的,他都沒讓殺戮,而是一併帶在身邊。」
鳳霈怔怔不知說什麼。
周蓼卻問:「那麼沈府尹的意思是?」
沈素節說:「我確實是個懦夫,但,我也是個讀過聖賢書的人。其他後話現在說也叫人不信,大王和王妃但看吧,我將來在北邊若有消息,會想辦法遞送回來。」
他大概知道這話由此刻降臣身份的自己說出來太不可信,苦笑了一下對周蓼說:「我在汴京就任權知府尹兩年,上京赴任時,妻子在老家潤州身懷六甲,沒法與我一起上任;及至兒子出生了,我那老父又中風偏癱,妻子替我在潤州盡孝,也無暇離開,這次也算是『因禍得福』了。卑職這份『家底』交予大王和王妃,便知我真心不真心了。」
周蓼愀然色變,深深向沈素節叉手一個萬福:「小兒鳳杞,一直夸府尹,果然沒有夸錯。」
沈素節苦澀笑著搖搖頭:「若是卑職無所建樹,只怕一生一世的罵名已然背上了。」
又說:「如今靺鞨的意思也很明白,就是要找個傀儡替他長長久久地搜括大梁的錢糧、人才。其實是誰並不重要,不是大王,也可以是其他宗室;沒有宗室了,也有大臣,總不乏有心熱想跪倒做『兒皇帝』的。但大梁的百姓,這麼多年還是認咱皇室的這個『鳳』姓。今日臣與大王交底,確實想勸大王勉為其難。」
鳳霈心裡自然明白,靺鞨人看中的就是他的懦弱無能好控制,但這話說出來自己都沒臉,只能板著臉氣鼓鼓的。
而周蓼替他說了:「但也不能急吼吼的一副心熱的模樣。」
沈素節立刻就明白了,拱手道:「對,戲要演足。」
他低聲道:「汴京雖慘,民心猶在。卑職雖然不喜歡宋相公,但如今他實是能護衛家園的不二人選。大王登基之後勿忘臥薪嘗膽,北地子民盼望王師收復山河!」
說完,他高聲「哎喲」,踉踉蹌蹌後退了數步,直接從門帘里跌出了屋外,居然還絆到台階,一屁股坐在地上,演得極像。
然後大聲泣訴:「大王!您莫要冥頑不靈啊!太子已廢,只有靠您這當爹爹才能救他於水火之中!磁州這幾萬的人口也要靠大王聽命登基才能保全!冀王察王已經再三忍耐了,說在汴京沒有屠城,是還指望著日後為君臣父子之邦,如其不然,要汴京十萬亂民又有何用?大王,這是要屠滅汴梁啊!您這不是為您一身,亦不是為一己的名望,而是為數十萬生靈的命啊!」
沈素節還真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淚,說到激越處捶胸頓足、涕泗橫流。鳳霈先是愣著,接著也不由被他痛哭的模樣感染了,也捶胸頓足地哭起來,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倒是周蓼抹著眼淚開始勸他:「大王,您不畏死,我們一家子不畏死,可是……沈府尹說得也不錯,數十萬百姓該怎麼辦啊?今日不應,豈不是置數十萬條性命於不顧?!」
不需裝樣,只消想想過去、現在、未來的慘狀,眼淚自然滾滾:「大王先進屋用膳,吃好了,養好身子,再想想怎麼安撫人心吧。」
鳳霈捶著胸口說:「你們都逼我……如今我還能怎麼辦?!……」
沈素節說:「大王先去吃點東西吧,聽王妃的勸,妻賢夫禍少。」
扶著腰爬起來,見章誼還在門邊觀望,他一瘸一拐走過去,說:「章相公,給晉王一點時間吧,卑職看他也快想通了。」
出了門,章誼那諂色的面容才忽然轉換了,冷笑道:「晉王真會拿喬!照我說,死了胡屠夫,不吃混毛豬!冀王難不成還真念著他是老丈人,定要給他這薄面?」
沈素節不說話。
章誼亦假笑道:「我就隨便發發牢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