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凌臉色難看了一瞬,接著問她:「你去哪兒?」
何娉娉說:「女人家的妒忌,你不曉得,我可了解得很。烏林答家的娘子,貴妃家眷,自然是金尊玉貴,豈能容得我這種人?少不得尋個法子或發賣、或弄死,我不躲出去,等著招眼?」
她見溫凌似要說話,搶著又道:「大王不用跟我說『放心』。我放不了心!男人我見的太多了!當面兒信誓旦旦,提上褲子就不認人的多得是!我不求您這會兒說什麼『非卿不可』的甜言蜜語,您只尋思,您父汗下旨拴的婚,有沒有抗旨的道理?問完自己個兒這個問題,您再想想,若是烏家的小娘子要對我一個家姬不利,事後知道了,撕破臉得罪丈人家划算不划算?」
見溫凌聽她連珠炮似的問題都聽呆了,何娉娉才突然落了兩顆淚,梨花帶雨似的,旋即拿手背一抹,倔強地說:「我太清楚我是個什麼身份了!您要真疼我,這會子讓我出門避避難,還好談個來日方長,否則,不知道哪天就是我的忌日了。」
溫凌半晌才說:「那,你打算去哪兒?」
何娉娉說:「永定渠那裡的教坊,有好些會新曲兒的,我想去聽一聽、學一學。放心,人家知道我是冀王的家姬,也不敢冒犯的。」
溫凌一方面憐愛她愛得有些昏頭,一方面也不得不承認她說的有道理:烏林答家的女孩子,說不定就和幹不思一樣粗魯殘暴,說不定還真做得出來何娉娉描述的那些事。所以猶豫了片刻,竟就答應了何娉娉在析津府定然是無親無故的,自己派著人陪著她,必出不了么蛾子。
何娉娉出了門,上牛車時回眸望了望冀王府的華麗角門。她厚賞了門子,厚賞了御夫反正是溫凌討好她的金銀,她不心疼。門子弓著背笑得諂媚:「小娘子放心,若是烏林答家的娘子來了,奴替您看清楚。」
御夫褡褳里塞得沉甸甸的,聽著吩咐到了永定河邊一座樸素的酒樓里,也是很巴結地為她張羅了聽曲兒最便當的齊楚閣兒,叫了精緻的茶點。
何娉娉嗑著西瓜子,目光從竹篾帘子的縫隙里朝下看。
見唱曲的歌伎把柳琴一撥,開腔便是《詩經籊籊竹竿》:
「籊籊竹竿,以釣於淇。豈不爾思?遠莫致之。
泉源在左,淇水在右。女子有行,遠兄弟父母。
淇水在右,泉源在左。巧笑之瑳,佩玉之儺。
淇水滺滺,檜楫松舟。駕言出遊,以寫我憂。」
唱詞古雅,但聽者寥寥,有人喊著:「天天都要過來點這竹子歌!換首曲子,聽不懂啊!」
這位歌伎似是私妓,笑著福了福,而後努嘴說:「那位先生出錢點的曲子,奴自然照樣唱。哪位先生肯出錢,奴就按哪位點的唱。」
頓時有人喊:「來首《十八摸》。」
眾人哄堂大笑。那歌伎翻了翻眼睛,攤手望過去。
自然也沒有人出頭來給這個錢。
何娉娉對身邊的丫鬟說:「我出錢,叫那小娘子唱杜牧的《贈別》,『春風十里揚州路』的那首。」
丫鬟依言拿著賞錢下樓了。
一會兒,柳琴響起,這次是柔媚的曲子,詩歌也是大家耳熟能詳的:
「娉娉裊裊十三餘,豆蔻梢頭二月初。
春風十里揚州路,卷上珠簾總不如。」
聽眾們笑著鼓掌,喊:「再來一首!」
那歌伎又一攤手:「哪位來點曲兒呢?」
這座酒樓里大多是市井平民來取樂的,自己出錢聽曲不大捨得,只一壺茶、一碟瓜子,湊著聽別人點的歌曲打發打發時間罷了。於是四處尋找肯出錢點曲的冤大頭。
果然有個冤大頭,默默坐在角落裡的,不言聲叫店小二遞過去一串錢和一張紙條。
那歌伎接過錢塞進褡褳,笑眯眯道:「多謝沈官人打賞。」
調弦來了一首《雨霖鈴》:
「蛾眉修綠。正君王恩寵,曼舞絲竹。
華清賜浴瑤甃,五家會處,花盈山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