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大概為了取得靺鞨人的信任,把自己的尊嚴放在極低的位置上,所以心頭鬱郁。
高雲桐默然的,看著沈素節酒盞里空了,便拎壺為他又滿上了。
沈素節「滋溜」又喝了一大口,仿佛苦悶也就因此被酒氣給壓下去了。
他又笑道:「不過,想著今日屈辱,就當是勾踐臥薪嘗膽,以圖發奮反攻,今日就是做個不要臉的降臣也就做吧!非僅是我,那晉王,我一向覺得他懦弱無能的,在磁州被勸,居然也鼓起勇氣了。做這樣的傀儡皇帝,哪有吳王那樣悄摸摸在安全的江南享福舒服!但如今再想著隔江享福,咱們大梁就真的完了!」
高雲桐說:「忍死容易,忍辱難!琅玕,我要敬你一杯。」舉杯自己先飲盡了。
沈素節跟了一杯,說:「嘉樹,你更不容易!棄文從武,如今身板都和以前不一樣了!跟著一群丘八爺,想來日子也難過吧?」
高雲桐笑道:「是啊,從原本吟唱『楊柳岸曉風殘月』的江南文士,變作手拿鐵板唱『大江東去』的關西大漢了。」
他無意識地摸了摸自己的胳膊:這段時日他跟著士兵們一起操練,為了融入這些「丘八」的生活,也為了鍛鍊自己戰爭時應急的能力,真的漸漸改變了,胳膊鐵一樣硬,原來還會酸痛,現在卻錚錚有力。
他又問:「這通過何娉娉傳遞消息的法子倒是挺妙。她內言難出,你外言難進,這樣用詩詞曲賦傳話,靺鞨人也不能明白。」
沈素節哈哈大笑:「可不是,在磁州時約定了,如要相見,就在名字里有『南』字的秦樓楚館;又不知道她什麼時候來,只能一遍又一遍讓歌女唱《籊籊竹竿》,表示我來了。哎,把這裡聽曲兒的販夫走卒們都聽噁心了。」
高雲桐笑了笑。
這座酒樓名為「南軒樓」,沈素節名與字中的「素節」和「琅玕」都是指竹子,而何娉娉點的「娉娉婷婷十三餘」則是表明了自己的身份。
不需相見,意思彼此就瞭然了,也不會落入人眼。
高雲桐捧著酒盞,好半日才問:「這主意是琅玕你想的,還是何娉娉想的?」
沈素節搖搖頭:「是晉王想的。」
「晉王?」
沈素節說:「我也覺得晉王突然變得如此智慧殊不可解,不過,也許他以前只是韜光養晦?怕官家忌憚他?實際確實有這樣的機敏?」
高雲桐不置可否,垂頭飲酒一口後方道:「晉王身邊有哪些人?」
沈素節說:「晉王也可憐,被推上了那個位置,卻一個自己人都沒有!靺鞨的冀王和察王也是看準了他這一點,知道他只能是個背負著『背德』『投降』『篡位』之名的孤家寡人可憐蟲,才逼著他繼承大統。唯一給他的『恩典』,無非是將他陷落在汴梁的妻女還給了他,讓他闔家團圓了。」
「妻……女……」高雲桐緩緩地說,似在問話,又似乎不是問問題。
沈素節說:「對呀,他的妻子王妃周蓼,你曉得的,前朝大儒周由惇的長女,出了名的端方王妃;他的女兒,嫁在汴京中書舍人王樞家的嫡長女鳳楊。」
高雲桐有些失落,勉強笑了一下問:「還有其他女兒被救出來了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