鳳棲看他一眼,亦慢慢前往。
不幾步,溫凌已然隔著外郭的木柵居高臨下望著鳳棲了。
鳳棲站立在地上,靛青褙子被她交握的雙手掩住襟擺,鬱金色長裙,赤紅絛兒,壓裙碧玉墜子,尋常打扮,美得驚人。
溫凌喉頭「嘓」的一響,竭力控制目光中的溫柔色,冷冰冰說:「柵欄郭門打開。」
門吱呀開了,他把鳳枰丟下馬,直直盯著鳳棲。
鳳棲提踵從門中進來,毫無畏懼一般,先看了姊姊一眼,又望向溫凌說:「我與姊姊,想是永訣了,幾句訣別遺言,能說麼?」
「你說。」
她的每一個字好像都在情在理,溫柔可親,叫人不忍拒絕。
反正他盯著,看她能如何翻出他如來佛的掌心去!
鳳棲得他允許,才款款俯身扶起了姊姊鳳枰。
「姊姊,還好吧?」
鳳枰踉蹌起身,卻怪她:「亭娘,你不該來!」
鳳棲看著她滾滾的淚,忍不住也紅了眼眶:「姊姊,我該來!我不能不來。」
鳳枰幾乎站不穩,這段日子的揪心、痛楚、恐懼、絕望……現在仍然縈繞著她。或許她要擺脫這一切了,但想到這是妹妹用自己換來的,想到那些揪心、痛楚、恐懼、絕望……可能馬上要加諸妹妹的身上,她的心在顫抖,用缺了的手指抓牢了鳳棲的褙子,把那靛藍色薄絲上抓出深深的印痕:「亭娘!你……不該來啊!他……他是……」
她想罵溫凌是個禽獸,甚至是禽獸不如,她不敢想像妹妹在這個禽獸的手裡會遭遇什麼,強烈的愧疚感和恐懼感攫住了她,使得她那句罵他的話都哽咽在喉頭,怎麼都說不出來。
但鳳棲柔和地捧著她斑斕的臉,看著她涕泗橫流的模樣,邊落淚邊溫和地勸道:「別說了,我願意的。」
鳳枰搖著頭,雙手也無力起來,順著那光滑的絲綢往下滑落:「妹妹,亭娘,以前,姊姊對不起你……」
鳳棲哭著笑了。
以前,在晉王府里,閒極生事。庶姊妹里難免為「爹爹偏心不偏心」「母親家世清白不清白」勾心鬥角。也沒什麼大事,無非選首飾、挑布匹、奴婢里關月例銀子、誰說了一句話不中聽……之類雞毛蒜皮吵吵。
如今,物是人非,生死難料。
鳳棲道:「姊姊,誰談小時候的傻事呢?姊姊,替我盡孝,好好活著。」
她抓住了鳳枰的雙手,緊緊地握著,感覺到姊姊的一截斷指上粉嫩的肉芽,尚未洗淨的凝固的粘血……心如擂鼓,但必須更加清醒。
她說:「姊姊,到并州,嫁給張家,去晉陽,咱們老王府里看看。」
鳳枰感覺到手心裡塞進來的一個蠟丸,眼皮一跳,卻見鳳棲淚目中的幾道機鋒。
「我……」她嚅囁著,覺得自己無能為力。
但鳳棲說:「姊姊,這亂世,活命都不容易,我已經休矣,只求姊姊好好替我活下去。」
這是責任,也是義務,活著的人無可推脫。
鳳枰很快就想明白了。
如今她們在雙方射程之間,在溫凌虎視眈眈之下,誰都沒有退路,也誰都不能當懦夫。
這就是命運,埋怨上蒼也沒用,只能抗擊它,抗擊這不公的命!
鳳枰用力點了點頭。那枚蠟丸滾落她的袖口,她捏住袖口拭了拭眼角的淚。
鳳棲說:「姊姊,走罷。」
鳳枰一步一回頭,淚灑滿襟,好容易才走過短短一段路,登上了鳳棲來時的那輛大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