鳳棲覺得此刻自己和自己身體裡那個胎兒最為重要,不吃飯而表現出來的骨氣純屬無意義的自虐。
於是提起筷子,努力吃了起來。
她的平靜,看起來是馴服多了。吃完之後,幾個營伎很客氣地幫她收拾了碗筷,又把她血污的外衣收拾好,說:「娘子身子重,粗活兒我們安排粗使小丫頭去干,您多休息。」
溫凌聽那些營伎回報來的消息,有些微的欣慰,但也有更多的傷懷。
她能在沒有鞍韉、韁繩的暴烈白馬身上扛過顛仆、疾跑,穩穩騎過半座城連一般的騎手都未必做得到如有神助。這是白馬神明的啟示,他不敢不從,雖則厭惡她肚子漸大的模樣,也只能暫時忍了。
不想她死,不忍動刑,又無法在她身上獲得生理心理的滿足,留著她最大的作用無非是她曾跟隨高雲桐及曹錚固守磁州,或許會知道一些軍情。
這樣對外宣揚,也能打消其他人的疑慮畢竟,把一個敵國的公主藏在營帳里,要有說得過去的理由。
他強迫自己靜下心來,先處理軍務,看看自己需要哪些軍報,再去審問鳳棲。
消息不算很好。
他把大把的時間耽誤在了繞道孟津渡,劫持鳳枰,再威脅鳳棲出降上。事實上也僅有固守孟津渡算得上功績,其他都是他的私心,沒有什麼有利於靺鞨軍事推進的舉措。
現在黃龍府在問他接下來的打算,頗有責問之意。
幹不思在郭承恩的協助下已經推進到了人煙稀薄的忻州,虎視眈眈於并州。
而南梁鳳震還在跟他虛與委蛇,連曹錚的人頭都沒有送過來。
溫凌也憂心忡忡的,他和鳳震謀談議和,是打算把隊伍再往南推進一些,奪取肥沃的河南土地。
事實上在河東河北地區,占領雖占領了,南梁的漢人並不買帳,反抗不斷,頗難管理;而靺鞨貴族、將士雖說遇到諸多阻抗,但貪圖南梁的富庶和土地的肥沃,忙著跑馬圈地,爭功奪利,也開始無心打仗了。
因此他必須用更富庶的河南地區來誘惑著將領們、軍士們,才能讓他們願意拋開眼前的利益紛爭,繼續萬眾一心地蠶食南梁。
晚間,當他回到營帳的時候,原本還放鬆著的鳳棲陡然渾身一緊。
溫凌看她本來正在梳理一頭烏黑瀑布般的長髮,突然間手裡就停下了動作,警覺地望過來,烏髮配著她素白的竹布衫裙,襯得那警覺的模樣宛如冬季白山上的野兔。
溫凌不由蔑然一笑:再警覺的山兔,也躲不開最聰明的獵人。
「放心吧,我又不吃人。」
他在自己的寢臥,自然狀態鬆散,坐在小胡床上,脫掉靴子和襪子,大聲喚伺候他的人:「給我倒洗腳水來。」
鳳棲垂下頭,繼續梳頭。
溫凌聞到她沐發香膏里清淺的梔子花味,像浸在雪水裡般涼氣沁人。他思緒紛亂,呼吸都變得淺長,然而還是強迫自己冷靜下來。
他擦淨腳,自有人把他的洗腳水端走,而他趿拉著軟鞋,到鳳棲身後,漫不經心地伸手撩起她的秀髮,讓髮絲一縷一縷在指縫裡瀉下去。
而後漫不經心說:「我看你一身兩命,也不願你受苦。只是『不願』與『不得不』之間尚有距離。你呢,為了肚子裡的孩子,也應該好好活著,我可以不計較孩子的父親。」
鳳棲轉臉看著他。
他也居高臨下望下來,目光中似有悲憫,但也有深藏著的機心。
鳳棲重新垂頭,笑道:「你這意思是,你覺得你還能和我破鏡重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