燒盡的不是生機,是夢魘。
也許情況並不會因為他的行動而變好。也許保活終究會成為80%里的一員。但那樣的死亡,早已不再是深淵。
也許他的績效考核會變差,也許副高職稱評定會泡湯。但那樣的名譽,早已不如保活的一個展顏。
陳熙南第一次知道,原來這世上還有比冷漠更堅硬的鎧甲——問心無愧。
他心中充滿了感激,通身輕盈而快活。自覺與段立軒相識以來,還是這一下乾的最為漂亮。他沒有拋棄這個病人。沒有就這麼把她丟給死神。這雙細長柔弱的手,雖打不出有力的拳頭,卻完成了生命的托舉。
「我們倆,」陳熙南拉下口罩,露出一個釋然的笑,「都很爭氣。」
段立軒大步上來,緊緊抱住他。在隆隆的雷聲里,只說了一句話:「好樣兒的。」
這不是一句情話,卻勝似無數的情話。因為那是一個男人,對另一個男人的最高評價。
引流物立即被送往檢驗,老狄也沒有讓他久等。第二天一早就出了報告,六胺銀染色見有分隔的真菌菌絲,分叉呈 45°。確診為中樞神經系統麴黴菌病,即ICA。
ICA臨床非常罕見,大多屍檢才得以確診。參與其中的醫生都歡欣鼓舞,但陳熙南卻有了新的煩惱——他二哥的錢包。
治療真菌感染的藥物,首選伏立康唑。但這種藥因成分提取困難,價格非常高昂。進口的4千塊一盒,只能吃5天。
國產藥也有,不過副作用很大。陳熙南剛提半個字,就被段立軒噴著唾沫否決了。
不僅用藥,日常監測也是個天文數字。NICU一天一萬,ECMO的開機費就要6萬。
而就算治好了ICA,後面還有CGD。CGD是治不好的,只能長期注射干擾素γ增強免疫力。而這種注射藥物,1mg就要7千塊。
一場重病,足以拖垮一個家庭。在死亡率高達80%的背後,又含了多少心酸和無奈。
段立軒從不提錢的事,但陳熙南過意不去。徹夜查文獻調整用藥量,得空就往NICU跑。天天站保活床邊嘟囔快點好,給她段乾爹省點錢。
俗話說心誠則靈。陳大夫跟著段二爺上廟拜佛心不誠,但想省錢的心很誠。
或許是白細胞之神被他的誠意感化。抗真菌感染治療的第四天,保活血常規里中性粒子升了10倍。
一周後,她撤掉了呼吸機。十天後,她拔掉了鼻胃管。十五天後,她身上的潰爛面做了清創手術,活著出了NICU。
保活的奇蹟贏得一片喝彩,甚至還被寫成了報導。那篇三百字的公眾號新聞,結尾有這麼一段話。
保活是不幸的。但她又是幸運的。她的存活,是很多人共同努力的結果。
如果急診的曹醫生不心軟,如果檢驗的王醫生不敬業。如果神外的陳醫生不勇敢,如果好心人段先生不悲憫。
一場愛心的匯聚,成就了生命的接力。
但年幼的孩子需要父母的陪伴、需要一個完整的家。希望大家及時轉發,幫孩子找到親生父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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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4章 葛蔓糾纏-54
「這叫洋柿子。這叫毛驢子。這叫瞎目虎子。這叫棺材瓤子。」
段立軒拿著教詞的小卡片,一個一個地教過去。保活臉上沒什麼表情,但眼神很用力。
段立軒放下卡片,又指著自己的臉:「這叫爸。波一阿,爸。」
保活直勾勾地看著他,兩個小拳頭攥得死死的。可鼻孔噗噗噴了半天,也沒發出一個音節。
「完犢子。」他暗自嘀咕著,「這玩意兒傻的呵的,不能真智障了吧?」
「不排除啊。」陳熙南放下筆記本,在躺椅上伸了個懶腰,「á~à~!腦子感染得很厲害。」
關於保活的各種缺陷,段立軒自己說行,卻聽不得別人說。尤其是陳熙南,說出來跟真事兒似的。
他低頭擺弄那幾張小卡片,不甘心地嘟囔:「你懂個der。這叫貴人語遲。」
「那你問問她呢?」陳熙南轉過來,點了點下巴頦兒,「保活,哪個是凶柿?」
保活愣愣地看他,沒聽懂似的。
「給他露一手。要不他總說你智障。」段立軒把卡片並排擺在地上,「哪個是洋柿子?」
這回保活聽懂了,食指點了點印番茄的卡片。
「哪個是棺材瓤子?」
她又點了點印爺爺的卡片。
段立軒笑開了,得意洋洋地對陳熙南打響舌:「瞅著沒?靈著呢,半點毛病不犯。」
「沒有理解障礙,也沒有刻板行為。」陳熙南拄著臉,若有所思地道,「難道是局灶神經功能缺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