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天生意慘澹,街上空蕩蕩的不見行人。整條街都被雨水澆透了,石青色的地磚愈發深刻得宛如墨汁。
一家小小的麵館門前支起了油氈棚,蒸騰的白汽浩蕩地從店裡鑽出來。煞人的秋風吹過,急促的雨點砸在頂棚上,發出沉悶的噼啪聲響。
這是《明燭夜話》中最後提到的一座城鎮,因緯度較高,幾場冰涼的秋雨過後,滿街的花樹盡數枯敗凋零。蜷曲的落葉被冷雨吹送著,在地面上刮擦出寂寥的聲音。
此處人煙稀少,距冽雪山谷僅有一河之隔。
謝盡蕪撐著一把描了梅枝的油紙傘,空氣中朦朧的水汽模糊他的眉眼。
他牽著葉清圓的手,不急不緩,步履從容地自長街盡頭走來。
葉清圓抬眼觀察著這條不見人影的長街,默不作聲。
風雨如晦,連道旁小店門前懸著的竹簾都被吹得叮咣作響,她的裙擺與衣袖竟沒有沾上半點潮濕。
風不沾、雨不沾。連青磚地面的潮濕,都未能叫她的鞋面髒污半分。
反觀謝盡蕪的左肩,卻被雨絲濡濕,衣料的顏色也深刻許多。
葉清圓收回目光。
……看在他給自己打傘的份上,就暫時不計較他非要牽手的臭毛病了。
只是……這依舊太過張揚。
那家麵館又傳來熱油下鍋的滋滋聲,鍋碗瓢盆響動起來異常熱鬧。緊接著一股濃濃的油爆大蝦味沖了出來,霎時就沖淡了長街秋雨的蕭瑟之意。
葉清圓不由得多看了幾眼。
「進去坐坐?」謝盡蕪察覺到她的視線,薄紅的唇邊露出一個淺淺的笑,「我看有人的口水都要滴出來了。」
葉清圓頓住腳步,沒好氣地瞪了他一眼。
謝盡蕪不避不讓看著她,烏濃的眉眼愈發深刻。
他那雙眼生得真是好極,眼尾上挑,眼瞳烏黑,像清輝照映下又深又靜的湖。湊近了,他身上的氣息就一股腦地壓過來,如雨後竹林,清新馥郁,帶著少年獨有的蓬勃熱意。
葉清圓的視線不由在他臉上多停留了幾息,反應過來後卻往旁邊避了避,試圖與他扯開一點距離。
謝盡蕪頓了一下,見她對自己仍有逃避之意,心頭不悅之餘,卻也無可奈何。
他與顧雪庭早已合作,對江雲初出手也是必然。即便葉清圓可能因為這個而遷怒、冷落他,他也欣然接受。
思及至此,謝盡蕪牽著她的手更用力幾分,修長有力的手指擠進她的指縫,硬是要與她十指相扣。
葉清圓掙了兩下沒掙開,有些泄氣地隨他去了。
罷了,反正也不會掉塊肉。
掀簾進麵館,不大的店面空蕩蕩的,也並未燃燈,光線著實昏暗。
香味是從一片粗布帘子後飄散而來。看帘子後忙碌的身影,一者是穿粗布黑衣的中年男子,另一者卻是月白長袍,袍角描暗金,身材勁瘦,腰細腿長,看模樣像是個少年。
大廚竟是有兩位。
可是誰下廚會穿得這般乾淨素白?
謝盡蕪將描摹了梅枝的油紙傘收起來,隨意靠在門邊,而後衝著裡頭喚了一聲:「白璟。」
「哎!哥!」那道月白長袍的少年聞聲哐哐又炒了兩鏟子,隨後將鍋鏟交給一旁的廚子,掀簾朗聲笑道,「你們這麼快就來啦?」
他是個模樣清秀、肌膚雪白的俊俏少年,描金的衣領上繡制青鸞振翅,袖口亦有金線,通身的閒逸富貴氣度。
那月白袍子也不知是什麼料子做的,在昏暗朦朧的屋裡也像是籠了層清輝,襯得他眉眼更為乾淨、純澈。
葉清圓的眼中露出一絲茫然:渡亡世家的少主,被家族傾心培養、呵護的白氏獨苗,怎麼會千里迢迢地來到了這裡?
看此人與謝盡蕪的熟絡程度,應當是提前就商議好在此碰面的。
謝盡蕪淡淡地「嗯」了一聲,揮袖燃燈。
白璟還維持著那個掀簾的姿勢,笑嘻嘻地看向葉清圓,雪白的面頰上露出些初見時的羞澀之意:「葉姑娘,請隨意坐吧。飯菜馬上就好啦。」
葉清圓略顯訝異地一挑眉:「白少主認得我?」
「當然了!」白璟笑起來眼睛特別亮,「我們初見時是在初陽鎮,那時哥親自發信叫我帶人去收拾山頂陣法里的亡魂,我還和葉姑娘笑了呢!只是時間過去這麼久,葉姑娘或許是將我忘記了吧……」
他說著便失落起來,也不知有幾分真心。他的眼眸生得圓,眼珠烏亮,閃著細碎的水光,難過起來很容易叫人心軟。
謝盡蕪蹙著眉,對他這副動不動就賣乖的臭德行實在感到頭痛,沉聲道:「白璟。」
「哎,知道了知道了。」
白璟迅速收斂起笑容,轉身往後廚去了,放下帘子時忍不住腹誹道:笑也不許笑。
難道我笑一下,就能把葉姑娘拐跑了不成?
謝盡蕪閉著眼呼出一口氣,仿佛強自忍耐著不悅。一瞬後,他睜開眼,正對上葉清圓微微睜大的端麗雙眸。
燭光明亮溫暖,編織得細密的竹簾將冰冷的秋風秋雨隔絕在外,屋內一派敞亮溫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