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莊衡點頭:「請講。」

鍾義寒抬眸,雖處暗室之內,他眼眸中卻似有星火跳抖,映照諸天。

「天下非小,草澤之人至廣且眾。其看似至微至弱,卑如埃塵,不過是因為還能活得下去,所以忍氣吞聲。可一旦將其逼入絕境,驅之使亂,逼之令反,則亦至剛至強,如洪流,如猛獸,顛撲莫救。皇上為天下之君父,草澤萬姓亦君父子民,萬望陛下勿偏頗而愛某,勿私心而護某,匹夫匹婦亦敬陛下之高遠,亦求君父之仁愛。[1]」

草澤萬姓。

明堂之內,寧澈看著紙面之上他親手寫下的這四個字,久久未言。

抬頭舉目,見窗格外樹葉隨風而動,一片黃葉脫離的枝幹,施施然飄落而下。

夏綾正在一旁幫他研墨,見寧澈似怔了神,問他:「看什麼呢?」

「哦,」寧澈回眸,應她道,「又入秋了。」

今日在朝議之上,他正式頒下了嚴旨,會徹查山東都司通倭一案,無論何人,絕不姑息。這無異於是對天下人做出了一句承諾,青天尚在,昭雪有時。

他亦憎恨貪官污吏,也認為這是他應該走的正道。可他聽著何敬一字一句的宣讀旨意,看著文武官員跪伏在地上高呼聖上英明,他心中卻沒有半分撥雲見日的暢快。

無可否認,這其中絕大部分原因,是因為他要查處的人當中包括紀文征,若按民間的說法,自己或許應當稱那人為丈人爹。

寧澈初見到紀文征的名字也出現在彈劾疏中時,心中驚怒非常。他並不是恨紀文征拿了多少銀子,而是他作為一個父親,紀瑤唯一的親人,怎麼可以這麼不負責任,將自己的女兒推入兩難之地。

對於紀瑤,寧澈同她並無夫妻之實,待她也算不上呵護,對這個被迫嫁入天家的女子,他更多存的是歉疚,同情,或者憐憫。但即便如此,他至少願意給她作為皇后的尊重。

他認真想過,如果沒有鍾義寒那封攪得石破天驚的奏疏,他對紀文征應當如何處置。有很大可能,他真的會用自己的權力包庇他一回,既是想替莊靖太后還紀瑤一個人情,也是不想真的涼薄到對正妻的父親沒有半分寬宥。

而如今這樣被推了一把,對他自己其實沒有任何損失,甚至史書上還會記一筆景熙皇帝是大義滅親的明君。只不過,紀瑤的日子要不好過了。

可事已至此,開弓已沒有回頭箭。

「喬喬,」寧澈闔上雙眼,疲憊的枕著靠背,「我要做好當孤家寡人的準備了。」

【作者有話說】

注[1]:改自明李三才停罷礦稅疏。

第83章 舊年人情

◎我代他向你謝罪。◎

今年秋天,雨水格外多。

在陰晴不定的風雲中,朝廷對於通倭一事的查處徐徐鋪開了血雨腥風。

八月十三,吏部侍郎為保家中妻小,留下一封謝罪書,畏罪自盡。

十七,戶部尚書府邸被查抄,搜出金銀近百萬兩,地契田莊的價值更難以估量。

於此同時,地方各州府的彈劾奏疏如雪片般湧入京城,樹倒猢猻散,牆倒眾人推。

及至九月,北鎮撫司及大理寺在山東府當地的查處也基本肅清,數以百計的案卷被快馬加急送往京城,案情詳實,鐵證如山。其中涉案官員共計二十二人,全部由北鎮撫司押送上京,後移交三法司等待處決。

人犯入京那天,夏綾同寧澈討了個人情,到正陽門外去親眼看著那些人被押送進三法司。據查,韓山岐在十幾年前便已事涉貪腐,在揚州任知府時,就私下收攬了不少官銀,其中便也包括本應發給殉國將士的撫恤。

這麼看來,夏綾幼時所歷經的慘澹,其中不無他的手筆。

夏綾站在箭樓上,遠遠看著肩帶重枷的罪人,佝僂著腰背,拖拉著鐐銬,在軍衛嚴密的押送下,緩緩步入城門。

這些人曾經頤指氣使,呼風喚雨,要一個老百姓的性命甚至比踩死一直螞蟻還要簡單。如今看來,在沒有官服加身時,他們也與微末之人無異。不過是因為手中有了權力,他們自以為生出了爪牙,做了禽獸。

現在目睹這些人得到了應有的報償,夏綾本應該開心的,可是她並沒有。她只是有些遺憾,原本她也可以有被母親兄長疼愛的童年。=quothrg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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