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多年前埋下的那柄利刃,在今日,再一次擊中了寧澈。
離開這個地方,真的會讓人這麼開心嗎。
*
紀瑤離開皇宮的這天,只有夏綾送她。
她的行李很少,畢竟在宮廷中這麼多年,也沒有什麼真正屬於過她。紀瑤完完整整帶走的,不過只有高雲瞻的那幾十封信而已。
夏綾挽著紀瑤的手臂,和徐婉一起往宮門走去。
在將要踏過順貞門時,紀瑤卻不由自主的頓住了腳步。
「怎麼了瑤瑤?」
紀瑤抬頭望著牌匾上那幾個燙金的大字,搖搖頭道:「無事。只是覺得,有些太不真實了。」
這道曾經如天塹般阻擋著她的宮門,今日竟可以輕而易舉的跨過。順從與忠貞,將不再是她今後需要恪守的信條。
夏綾淺淺笑道:「我倒是覺得有些恍惚。之前,是你在這裡送我離宮,而世事輪轉,今日已變成我送你了。」
五年前,景熙皇帝初即大位,因為封妃的之事,夏綾同寧澈鬧得分崩離析。
離開皇城去行宮時,便是紀瑤送夏綾到這裡。
彼時的紀瑤初為皇后,緊緊握住夏綾的手,懇求到,綾兒,你能不能不要走,我害怕。
如今回頭向前看去,紀瑤最害怕的事,一件接一件,全部都沒有放過她。當再一次站在這裡時,不免讓人唏噓,這世上再沒有什麼能讓她懼怕,因為那些苦難,早已變成她身上無法淡化的傷疤。
紀瑤捏了捏夏綾的手臂:「走吧。」
前方,元武門。
出了元武門,便是真真正正踏出紫禁城了。
雖還未過筒子河,但萬歲山前大市的煙火氣,已然波及到了這裡。
在元武門外,停著一輛不甚華麗的馬車。車夫有兩人,皆著布衣戴斗笠,看起來只是普通雜役。
但夏綾知道,那兩人其實是喬裝的錦衣衛,此番會護送紀瑤與徐婉一路抵達南京。
多情自古傷離別。
真的到了分別的這一刻,夏綾和紀瑤雙雙都紅了眼眶。
十四歲初見,這是她們相識的第十個年頭。在宮中不如意的那些日子裡,她們是照亮彼此前路的微光。歲歲年年走過,兩個女孩早已將對方當做了沒有血緣的親人。
夏綾張開懷抱,聲音難以抑制的哽咽:「瑤瑤,再抱一下吧。」
紀瑤沒有猶豫,緊緊同夏綾擁抱在了一起。
「綾兒,之後要好好的,一定要好好的。」
「你也是,你也是。」
夏綾在紀瑤背上輕拍了拍,同她說:「瑤瑤,我還有一樣東西想送給你。」
夏綾在自己的衣袖了摸了摸,拿出了一枚荷包。她將封口打開,把裡面的東西倒在了手心裡。
抬手向下一撣,一根紅繩上繫著的一枚小金墜子落在了紀瑤面前。
那是一枚金瓜子。
紀瑤眉心動了動:「這是……」
「第一次見面時,你賞我的。」夏綾眼中含著淚光,嘴角卻是笑著的。
紀瑤愛惜的將吊墜接過,佯作嗔怪道:「真傻。都給你了,怎麼不花掉?」
「正是因為我沒花掉,今天才更覺得它貴重。」
夏綾解開自己的領口,從頸間也掏出一枚同樣的金瓜子,她今日是貼身戴著的。
那年在慈寧宮,夏綾用一碗藥換了紀瑤兩粒金瓜子的賞賜,沒想到卻成了兩人友情的起點。
這兩顆金子夏綾一直留著,在知道紀瑤要回南京後,便找了金匠打成了這兩枚吊墜。
今日送別,各自珍藏。路途雖遠,情誼不斷。
夏綾推了推紀瑤,見她眼睛又要紅,仍是和從前一樣,是個瓷做的人兒。
「好了,上車吧。」
離別的話道不盡,終有曲終人散時。
紀瑤上了馬車,車夫揚鞭一喝,車輪滾滾向前。
夏綾隻身站在宮城高聳的門樓下,揮手作別。直到馬車遠成了一個模糊的小點,過了轉角再也看不見的時候,她才遲遲將手放下。
心裡空落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