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雲彰站起,撩袍朝他跪下,林光道吃驚問:「這是為何?」
蕭雲彰道:「爹應知,十二年前,我父兄因白塔寺燈油案,行刑而死,臨刑前告知我,他與兄長慘遭陷害,多有冤屈,我解他為人,必不會說謊。我棄文從商,賺盡銀財,方有膽氣回查真相,卻得知燈油案卷宗,早已丟失多年。受牽連之人,死得死,瘋得瘋,或不知去向。如今唯有爹,最知當年案子全貌,可否細說與我聽。」
林光道沉默許久,方道:「你起來說。」他吃兩口茶又道:「此案過去數年,縱使你查清了又如何,人死不能復生,活人還得長存,我勸你,好好和嬋姐過日子,一年半載後,生個一兒半女,承你父姓,子嗣延展,想你父兄九泉之下,也會瞑目了。」
蕭雲彰還要說,林光道擺手,阻止道:「燈油案牽連甚廣,地方官員、僉商買辦、戶部、內務府、光䘵寺、太常寺、白塔寺廟,甚神宮監,皆有人陷在其中,三法司會同各部尚書、通政使進行圓審,因案重大,皇上下旨速判速決,不出兩月結案,刑得刑,發配得發配,貶黜得貶黜,我出京城至今,不想光陰迅速,今日你提起,才恍然十數年已去。」
蕭雲彰道:「爹當年為詹事府詹事,與此案風馬牛不相及,怎會受到牽連,貶黜此地?」
林光道沉默,起身走到窗前,寮外陽光明媚,早蟬幼鳴,葉程背靠廊欄,打著瞌睡,一派悠然之色,他道:「長伸兩腳眠一寤,起來天地還依舊,門前綠樹無啼鳥,庭下蒼苔有落花。勿要自視甚高,以為離了你,天下、朝堂或家府必鬧亂,其實不過一日,至多兩日,一切如常,處處照舊。」
他看向蕭雲彰,語重心長道:「賢婿,你縱有潑天的富貴,又如何,抵不過皇權一道旨,官宦一席話,便似水中月、草上霜,一瞬成為泡影,聽我勸,到此為止,莫再查了,不為你,也為嬋姐。」
蕭雲彰還待相求,林光道諱莫如深,不肯再多提,他心底失望至極,指一事告辭,走出院子,陳珀候在梨花樹下,忙迎過來,觀其面色陰鬱,眸光森冷,心下瞭然,低低問:「林同知不肯說?」
蕭雲彰點頭:「讓我為了嬋姐,放下仇恨,安於現狀。」不由笑起來,笑道:「他不知,唯這個理由,最沒說服力。」
陳珀悽然道:「爺......」
蕭雲彰打斷道:「往燕食樓。」逕自朝外院門方向而去。
林光道在書房冥想許久,終是回到後房,行李箱籠已收拾好,擺了半個院子,月樓和小眉在晾洗淨的被褥,太陽暖熱,林嬋蹲在廊上,餵貓兒吃魚骨頭,聽到腳步聲,抬眼見是爹爹,忙起身,近前來行福禮。
林光道笑看她,林嬋撫鬢前發問:「看我笑做甚?」
林光道說:「怎地,我自己女兒好看,還不允看!」
林嬋臉紅不理他。林光道問:「賢婿回來沒?」
林嬋道:「一早不見影兒,不曉去哪了!」
林光道沉吟半晌:「你隨我來,我有些話與你說。」
待進了房,月樓伺候斟茶,林光道不語,林嬋吩咐月樓:「爹爹還沒吃飯,你去廚房拿些酒菜來。」月樓應聲去了。
四下無人,林光道說:「賢婿來找過我,明日起身往松江蘇州去,我有些掛心不下。」
林嬋問:「掛心不下甚麼?」
林光道另說:「賢婿往松江蘇州行商,舟車勞頓,難為你一路晃蕩,我想你別跟去了,待他辦完事,再回來接你,你也免受勞累之苦,更為妥當。」
林嬋心底遲疑,曉得爹爹是為她好,說道:「待九叔回來,我問問他,他若肯,我就留下來。」
林光道問:「賢婿待你可好?」林嬋低頭,一聲不言語。
林光道嘆息:「你別怪他、多體諒他,他亦是個可憐人。」
林嬋皺眉道:「爹爹今兒說話,跟打啞迷似的,我聽不懂,到底要說甚麼呀!」
林光道說:「你知道,蕭旻要娶徐閣老的女兒麼?」
林嬋道:「知不知,皆與我無干係。」
林光道說:「賢婿接蕭肅康傳信,命他趕緊回京,蕭旻不見你倆到,就不結親。
林嬋道:「這一家人,自上至下,用著九叔的銀子,還一慣地欺負人。」
林光道說:「蕭旻此舉,我倒是不解,他若為仕途攀附權貴,棄你不顧,結親理應歡天喜地,怎現看來倒像在置氣?」
第48章 行前
接上話,林嬋聽父親問,曉得瞞不過他,便將老太太、蕭肅康主謀,全府上下配合,使了暗度陳倉之計,唯將蕭旻蒙在鼓裡,細細述了一遍。
林光道聽罷,大吃一驚道:「此計狠毒了些!在我印象中,國公府老太太,口碑甚好,她通權達變,對下輩寬容寵愛,蕭肅康雖脾氣急躁些,但學識淵博,熱衷朝堂政務,還算剛直。怎地數年未見,舊故已是面目全非?! 」
林嬋道:「心中有佛,所見皆佛,爹爹坦城磊落,自然見他人、眼中儘是光明處。」
林光道微笑:「你如今講話,倒有些禪性。」
林嬋也笑道:「齊映話里話外,常講這些,我也被潛移默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