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存志看著不遠處頻頻投來催促的目光的同僚,便連忙向兩人抱了抱拳,匆匆忙忙地跑遠了。
一直保持安靜的周負這才開口道:「阿琢,你要過去打個招呼嗎?」
秦琢扭頭看他:「你認識那位老人家?」
周負指了指背對他們的老人,不知為何,老人的背影顯得有幾分僵硬:「從未謀面,但我能猜到他是誰——他的身上全是黃河的氣息。」
「黃河?」秦琢順著周負手指的方向望去,先是一愣,隨後馬上反應了過來,「河伯馮夷?!」
他怎麼也沒想到,一位神靈竟會直接出現在普通人的視線里,還是以一種近乎閒適的姿態,悠然自得地在水邊垂釣。
被一語叫破了身份,馮夷也不再裝作看不見他們,伸手摘下斗笠,眼神中帶著一絲尷尬,但嘴角卻勾起了一個溫和的微笑,顯得既親切又有點無奈。
周身泛起了一圈圈的漣漪,如同被微風吹皺的水波,漸漸擴散開來。
當最後一絲波紋消散後,他們仿佛進入了另一個空間中,與近旁的事物隔絕。
秦琢還能看到往來的修士官兵,但他們似乎完全沒有注意到兩人的存在。
馮夷揮手間就構築出了一個簡單的翳形之境,讓無關人士無法窺探他們的交流。
「見過昆玉大人。」馮夷拋下魚竿戰起身,先向秦琢施了一禮,動作雖然遲緩,但依舊保持著尊貴的儀態,顯得莊重而沉穩。
然後他盡顯老態但還算清明的雙目又看向周負,眼神中掠過一抹困惑,似乎是在努力辨認周負的身份。
他遲疑片刻,試探著問道:「敢問可是不周君當面?」
周負沒有神秘高人笑而不語的做派,而是坦率地承認道:「嗯,是我。」
馮夷的態度立刻更尊敬了三分:「原來真的是不周君,久仰大名。」
「在這裡,叫我周負即可。」周負搖了搖頭。
馮夷急忙稱是。
他仔細地端詳著秦琢的面容,面上三分唏噓、三分敬重,剩下的全是後怕,情緒豐富得難以言喻。
「昆玉大人,兩千年了,老朽終於可以把玉書還給你了。」馮夷花白的鬍鬚顫抖個不停,他不知從哪兒摸出一塊未經雕琢的璞玉,恭敬地雙手奉上。
「玉書?這是玉書?」秦琢第一次見到這麼粗糙的玉書,下意識地後退了半步,用略帶懷疑的目光上下打量馮夷。
馮夷急聲道:「這不是您當年要求的嗎?」
秦琢茫然地指了指自己:「……我?」頓了頓又道,「我當初是怎麼同你說的?」
「不是您親自說的,而是經由澹臺滅明之口傳達給我的。」馮夷回憶起那段塵封的往事,語氣中不禁帶上了一絲懷念。
「澹臺滅明是孔子的學生,也是他門下的七十二賢人之一,他雖相貌醜陋,但為人正派,剛烈博學,被譽為魯之名士。」
「老朽曾與他做了多年好友,儘管我們初見……唉,實在是算不上愉快。」
「當初他攜帶著一塊白璧過黃河,老朽察覺到那塊白璧上竟有大人的氣息,誤以為大人被他囚困,就派兩隻蛟龍前去爭奪,結果皆被子羽——也就是澹臺滅明——以劍擊殺。」
「上了岸後,他卻鄙夷地將玉石扔進了河裡,老朽仔細查看後發現這玉石並不是山海玉書,也並非出自大人之手,便將其還給了子羽,他見此狀,竟然將白璧狠狠砸碎在石頭上。」
說到這裡時,馮夷輕輕撫摸著下巴上的長鬍鬚,眼中閃過一絲回憶之色,他看著秦琢,嘴角緩緩地上揚,露出了一個平淡而滄桑的微笑。
既有對往昔故人的懷念,也有對人生無常的感慨。
「後來,我向子羽託夢,希望能與他和解,方知昆玉大人竟也跟在孔子身邊,隨他一同周遊列國。」
「大人從子羽處得知了此事後,便讓子羽給我帶了一塊未經雕琢的崑崙玉,要我將真靈寄託於其中,隔日大人會親自來取。」
「可惜,不久後孔子、子羽相繼離世,大人再次失蹤,這塊璞玉也在我手中放了整整兩千多年……」
馮夷的眼神在一瞬間遙遠起來,仿佛穿越了時光,凝望那段逝去的歲月。
對他來說,子羽的離世,不僅僅是一段友情的結束,更象徵著一個時代的終結。
而昆玉的再次失蹤,讓那塊璞玉成為了他手中唯一的信物,靜靜地陪伴他度過了一千多個寒暑。
秦琢接過了那塊被皮殼包裹的玉,它的切面在陽光下散發著瑩潤的光澤,顏色並不均勻,流淌著的青與白形成了一種獨特的韻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