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忱才不是區區一介影衛!」沈木衾大聲呵斥道,聲音在雪天裡,被放得格外大,傳得格外遙遠。
荊青雲一下子在了原地,連沈木衾的劍尖刺穿自己的肩膀都瞭然忘卻,身體被凍得發僵,荊青雲本就穿得少,現在更是傷口撕裂,火辣辣般的疼。
他捂著自己的肩膀,問道:「你......你......你說什麼?」
沈木衾看著被自己沾染鮮血的劍尖,眉目凝成一團,雙手不斷下沉,不斷顫抖,又抬眸看著荊青雲捂著肩膀,強裝著若無其事的模樣,內心愧疚不已,糾結萬分。
「那他是什麼?」荊青雲雙手垂落,袖子中藏著的繡春刀更是掉落在地上,沾染上地上未融化的雪。
沈木衾道:「他不叫謝忱。」他深吸一口氣,繼續道,「他叫陳驚澤,陳應闌。謝忱只是他的假名。」
荊青云:「......」他垂下頭,髮絲飄揚在風中,鮮血一點一滴侵染胳膊上纏著的繃帶,以及新換的衣服,不知不覺間,他的嘴角滴下一滴血,落在了雪地上,暈染開,好似千樹萬樹的梨花。
「陳驚澤......陳驚澤......他不是早就死了嗎?」荊青雲道,「五年前,我在南疆行刺的時候,那時我就聽到,朝廷一代權臣,一朝御史,恰如流星般,葛然劃落於城牆處,不見屍骨。」
沈木衾道:「青雲,你說得沒錯。」見荊青雲略微抬起眼眸,他又道,「陳驚澤他沒有死,只是他忘了很多記憶。前塵舊事如飛鴻踏雪,緩緩飄落又緩緩升起,此消彼長。」
說罷,他從口袋裡掏出一封信,那是陳應闌臨行前,特意拜託小官寄給他的。紙張有些濕潤,大概是來路比較急,信件被雪潤濕,他緩緩攤開,淡淡道:「我也打聽了一路,偶然來這間客棧撞撞運氣,沒想到見著了你。」
「那他現在記起來了嗎?」荊青雲又問道。
「不知。面對這件事情,唯一知曉的人是他本人,而非我們這些局外人。」沈木衾道,「過幾天就是宴春狩獵儀式開場,關於東廠衛的事情,陳驚闕已經上報給朝廷,朝廷尚未傳信,不過我相信,朝廷還能理解。」
荊青雲默聲幾秒,隨後道:「是我乾的。」
肩膀上的傷口上的血已經止住了,只是還微微作疼。荊青雲不敢看沈木衾的神色,因為他能想像到,此時沈木衾的神色,或悲或憂,總而言之,就是沒有「喜」。他低垂著眉目,任憑風吹雪打,因為傷口導致體溫驟降,能量減少,他開始變冷,渾身上下無助地顫抖。
對面沒有任何表態,只是兀自地將劍收進劍鞘里。
隔了許久,沈木衾才到:「猜到一二了。」
荊青雲聲線發緊,心跳如擂鼓般強烈,他憂愁地道:「抱歉,我......我並不知道。」
沈木衾:「......」
「我只是奉命行使東廠給下的委託,我面對刺殺的人,只知道對方的姓名、樣貌、動向,對於他的過往以及親友並不知道,」荊青雲嘆了口氣,耷拉下手臂,道,「舅舅,你是對的。我只不過是替『索命門』辦事的工具而已,我只是為了賞金而奔波,剩下的我什麼都不知道。」
其實,這日晚上,所謂的看透紅塵的並非是荊青雲一人,還有陳應闌。
當荊青雲坐在床邊給他講故事的時候,他就聽到了一二,但當時處於半夢半醒的狀態,只知道荊青雲道:「你和我長得真像,簡直是一個模板刻出來的,不過我比你多了一顆痣,你看!」便又陷入了發燒昏睡之中。
後來,他聽到庭院出有刀尖鳴響。處於影衛應有的反應,早已在五年間,深入人心,鎖其身骨,困其神經。他悄悄地打開窗戶,發現荊青雲和沈木衾正在庭院裡不知如何,大聲嚷嚷一番,似乎發生了爭吵。
都是熟人一場,恰好自己身體抱恙,便沒有下去打擾加入。
聲音飄遠,雖然不清晰,但陳應闌知道,自己的身份早已被荊青雲知曉,只不過荊青雲知曉有什麼後果,他並不知道。只求荊青雲別告訴陳自寒就好,畢竟是名義上的哥哥,又是久別重逢,他內心深感不對,深感愧疚。
方才在昏睡中,他做了一個夢。
那日春光和煦,他正和沈木衾同船飲酒。
陳應闌那時南下江州,與沈木衾相見。
沈木衾問道:「驚澤,如果有一天你身處之地出現變故,連你都逃不開,你該如何?」
那時,陳應闌年少輕狂,他從不管什麼身前身後事,只是一仰頭,一喝酒,一笑帶過。烏篷船依舊向前行駛,穿過鵲橋橋洞,船夫問他們去哪裡,他們都沒個目的,想下船的時候就下船,按照船夫的費用結帳走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