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是說,想看到我死嗎?」他鴉青色的睫毛微微抬起,眸中晦暗難明。
景暄和咬了咬牙,「可也不是在這裡,我想的是堂堂正正地將你打敗,而不是讓你這樣不明不白地死了。」
萬靈安似是笑了,輕輕垂下頭。
「你笑什麼?」
「沒什麼,我只是在想,你生氣的樣子,很像我養的某隻兔子。」
「你還敢提那可惡的兔子?」景暄和搬了個椅子坐下,「我還沒問你,你來望春縣是干什麼的,不在順天府享福,跑到這裡來做什麼?」
「你就當我閒來無事吧,我這身子,不光有寒毒,還生過重病,也許不知道哪天就……」他沒有繼續說下去,而是用餘光注意著景暄和的表情。
景暄和眉頭蹙起,直直地望向了他。
「莊大夫說我心有鬱結,必須好好休養,反正都是休養,在哪裡不行呢?起碼在望春縣,我還能夠開心一點,不至於像一具行屍走肉。」
四目相對,景暄和沒有說話。
只覺得心中像被堵住了一般,她紅唇微動,卻不知該說些什麼。
萬靈安很不習慣她那副糾結的表情,便換了個話題道:「人人心中都有秘密,你可知道,周粲為什麼一直戴著鬼面?」
「你知道原因?」景暄和果真來了興趣。
「剛來望春縣時,我命莊炎給我看過縣誌的拓印本,其中有一則記錄,說是一個十歲的少年為了給弟弟妹妹治病去偷阮家的銀子,結果被抓了,獄卒對他施了黥刑,將那少年臉上刻了『盜竊』二字。」
「你是說,那個少年就是周粲?」
萬靈安點頭,「後來,那少年被人所救,不知所蹤,我猜當時應該是周老救了他,所以他才尊他為義父,將他的話奉為圭臬,這些年來將他當做親人一般。」
「怪不得他一直都不肯摘下那鬼面,竟是因為這個。」
悲慘的童年加深了他的仇恨,而臉上的刻字更是伴隨一生的恥辱,時時刻刻提醒著他那段暗無天日的過往。
這樣的刺字,洗不掉,也忘不掉,實在是對他人格的一種摧殘。
怪不得,他是如此喜怒無常,又手段狠辣。
景暄和肚子突然不合時宜地叫了兩聲,她許久沒有吃飯,此刻倒是有些餓了。
萬靈安起身,似要推門出去。
「你去做什麼?」
他說:「鄙人腹中飢餓,去廚房找些吃的。」
一炷香後,他端了碗面過來,上面臥了只雞蛋。
萬靈安將面碗推給她,說:「也許是中午剩下的,多了一碗。」
「真奇怪,現在不是飯點,竟會有面吃?」
「可能是你運氣好吧。」
景暄和心想,都這個時間了,就算剩下的,怎會是熱氣騰騰的呢?又望見他的手上似乎被燙了一個泡,仿佛猜到他剛才去做了什麼。
不過委屈什麼都不能委屈自己的肚子,這個道理她還是懂的,她拿起筷子,開始吃了起來。
這面是最簡單的陽春麵,十分清淡,好在暖和,足以慰藉她的味蕾。
「是余嬤嬤做的嗎?」
「也許吧。」
她也沒拆穿他,如今黑風寨上下都知道他們是官府的人,怎會還給他們好臉色呢?更別提留碗面給他們了。
景暄和終於吃完了,擦了擦嘴,對萬靈安說:「替我謝謝余嬤嬤。」
她拿了把傘,就要出門。
「你去做什麼?」
這回該他問她了。
「探案去。」景暄和撐開傘,在雨中回頭對他說:「我可不想你真的因我而死,這個人情太大了,我才不想欠你的。」
不想欠他嘛……
萬靈安望著她離去的背影,啞然而笑,他倒寧願她欠著他,只有互相虧欠,才不會相忘。
剛才看著她吃麵,一瞬間他仿佛忘卻了如今的陰雨連綿,而是想到了很多美好的事物——譬如春日裡最明麗的花,夏日裡最熱烈的陽。
從始至終,他所求的,不過是這份溫暖。
***
雨滴狂亂地敲打著窗戶,空中突然炸開了閃電,懸崖頂的屋子獨自屹立在那裡,仿佛亘古就有的孤燈。
周粲對著鏡子,摘下了那鬼面。
又是一個驚雷,鏡中的他恍若厲鬼一般,他直愣愣地盯著臉上醜陋的刻字,不發一言。
「盜竊」……
這兩個字從十歲開始就伴隨著他,直到現在,他從來都不敢照鏡子,只有戴上鬼面,他才仿佛與正常人無異。
可是今天,他突然命人搬來一面鏡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