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不逑握緊手中的金骰子,只聽他坦言說:「在你離鄉的第三個月,恰好是他十八歲生辰的交界點,不過他是在睡夢中死去的......這倒也能為他免去痛苦。」
「對不起......」
蕭霖秋眼眶中的淚水再也抑制不住,他也不知道自己為何要道歉。猶記當年他同山神請願,他把氣運渡給瀕死的翟池苑,他幻想著對方能靠這些微不足道的氣運多苟活幾年,這樣也能兌現許給翟池苑的承諾。
終是命運太過殘忍,讓這樣可憐之人少見暖陽的升起和落下。
與此同時,林不逑忽然朝蕭霖秋的肩頭拍打一下,「哭什麼,翟池苑受上天眷顧一輩子,沒受過半點苦痛,這於他而言,已經是最好的結局,現在反倒是你——」
二人的視線相對,林不逑緩緩問:「這麼多年過去,你可有苦盡甘來?」
這句話就像是扎進蕭霖秋柔軟內心的鈍刀,分明是關心的話,卻讓他百般難受,他經歷過許多人和事,為他死去的人、因他消亡的事,皆不在少數。
他曾經無數次幻想歸鄉的畫面,有美好的、憂傷的,他都想過,但這一切僅建立在他擁有蕭霖秋的這個身份。
他現在的模樣是人人避之不及的存在,或許真正的蕭霖秋,早就被上官樂於埋葬在冰冷的地底。
蕭霖秋先是下意識搖頭,旋即又立刻點頭,「我也快了,現在邪神已經被封印,待我們把陰爻之事解決......」蕭霖秋把目光放在前方,被微風掀起的車簾會露出明憶鴻的背影,只見他笑著說:「我們就成婚。」
「你們這是多久的事?」林不逑將被抵在後面,笑意不自覺浮現,「我怎麼記得當初某人因不虞之隙,便視明先生為冷血無情之人,你甚至還揚言要同他老死不相往來呢。」
頓時,蕭霖秋忙不迭湊上去捂住對方的嘴,他結結巴巴道:「那......那只是我過去不成熟的偏見......現在的情況不一樣。」
「你倒是說說,有哪裡不一樣?」林不逑看熱鬧的表情不再遮掩。
蕭霖秋收回捂住對方嘴的手,他深吸口氣,認真回答道:「他其實比表面看起來還要脆弱,我跟他接觸久了,才慢慢發現這個人的心不壞,唯一的缺點就是事事都悶著,不高興的時候就悄悄藏起來,叫誰也不能發現。」
「行了,我知道你很了解他,我問這個可不是讓自己來捻酸的。」林不逑擺擺手,語氣平和,「......至少有人能同你惺惺相惜,否則這些年你過的恐怕會很苦。」
二人時有時無的交談聲,伴隨著馬車馳行的聲音,他們虛度光陰半日後,便順利進入蕭霖秋心心念念的儋州。
蕭霖秋從後門進入蕭府舊宅時,整個人有種恍如隔世的錯覺,庭院內雜草叢生,枯木又生新芽,往日莊重乾淨的屋舍,如今早已落灰,變得破舊不堪。
他紅著眼眶看向身後站著的二人,「阿憶,我想先自己待一會,你們替我上街看看。」
「好,我們很快就會回來的。」明憶鴻牽起小二十的手,轉身離開蕭府舊宅。
駐足許久的人緩緩摘下頭上的斗笠,他揮動右手運轉天乾,金光拂過的每寸土地,被新生的嫩草鮮花覆蓋,就連枯萎的老樹也重新生長出繁茂的枝葉。
從前蕭霖秋還不知道為何母親常守在院子裡發呆,現在他明白了——
過往的懷念總會絆住人的腳步,吸引人的目光。
就在蕭霖秋剛踏入前院時,他的身後忽然多出一個熟悉的身影。
他轉身看向不知所措的上官樂於,眼前人的容顏要比曾經蒼老幾分,對方大概是吃過不少苦痛。
「蕭澈——」上官樂於的聲音有些顫抖,愧疚的淚水終於在此刻得到解放。
蕭霖秋剛上前幾步,上官樂於竟突然向他下跪磕頭,「對不起......都怨我,如果不是我,你不會變成今天這副樣子......對不起......」
他當即俯身拉住上官樂於,讓對方抬起頭來同自己相望,「你沒有錯,你也不必同我道歉,林不逑把你的事都跟我說清楚了......但你能走到今天的位置,難道不能說明你的能力嗎?」
「就算當初的折桂人是我,你依然可以靠自己闖蕩仕途,所以你什麼也不欠我,這些東西都屬於你啊。」
狼狽的人已經歇斯底里,「不,你會比我......做的更好,是我不配......」
單靠語言已經不能安撫被愧疚吞噬的人,於是蕭霖秋輕輕抱住上官樂於,他的聲音溫柔又平緩,「你若想哭,便哭個夠,你不妨這麼想,若是讓現在的我去從官,我恐怕遠不及你的才能,你也不一定能做好我的事情......好在如今你我都已擔起應有的責任,你為百姓,我濟天下,我們互不衝突,至於曾經的恩怨,就讓它湮沒在過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