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本意原是想今日用完午膳方去拜見外祖父,但一聽小廝來報,讓大官人和二官人都前往正廳,他便隱約猜到,外祖父雖沒和王家相約,但肯定也來了。
畢竟自己父親突然暈倒在刑部,以及災民鬧事等事,在京府里瞞不住耳目眾多的各位家官人。
若有外祖父在,雲鶴這趟便是非走不可了。
三人並行前往正廳。
到正廳前,便見,祖父雲原頭戴遮塵暖帽,手中常持麈尾放在一旁,端著茶已坐於上位,坐於旁左右的二人均穿著常服,鬚髮皆白。
一人戴著黑色紗羅所製作幞頭帽,眼窩微微下陷,眼角帶著皺紋,嘴角微彎端著茶,撫茶而喝的是雲鶴外祖父——姜斗姜春遠。
另一人頭戴進賢冠,滿臉皺紋,撫著白須,似乎是剛端上瓷杯,聞言未來得及掀蓋,怒目瞪眼的神情也柔和下來,不自覺便哈哈大笑起來,指指點點笑罵著,此人是夏卿王至王賢之。
只聞雲原也爽朗笑著打趣,尚且響亮之聲傳遍廳內,「竟連賢之尚且辯不過春遠你這老兒那張鐵嘴。」
三人行至廳內,各自行了禮,雲鶴又單單對著姜斗行了剪拂禮,「本該外孫登門而拜,累外翁來見外孫,是外孫兒的不是,還望外翁諒解。」
姜斗連忙放下瓷杯,抬身想將雲鶴扶起,飽經滄桑的臉上滿是笑意,連喊了兩聲「乖孫兒,」,又道,「不妨事。」
復拉著雲鶴,讓雲鶴到自己身邊椅子而坐。
姜斗已多年未見這外孫,兩家雖是姻親,礙於官職,本就不便常往來,何況雲鶴又出去八年。
雖雲鶴也常寄家書與姜家,但他知雲鶴體弱多病,為了雲鶴身體著想,回寄錦書里從未與雲鶴談過政事,作過策論。
還是偶然一次下朝時與雲原為伴走出紫宸殿,閒聊時從雲原嘴裡聽見自己外孫兒如今文采斐然可比曹子建,治國之才堪比管夷吾。
他稍稍驚訝後,便趁著雲鶴下次家書時,書了當年春闈試題之二,見雲鶴回信筆酣墨飽,字字珠玉,他目光炯炯,開懷大笑。
如今總算是見著這外孫兒了,他激動將雲鶴拉至身邊,便慈愛問道,「鶴兒,如今身體怎樣?今年春闈可下場?」
上座的雲原聽見此話,哈哈大笑,嗔罵道:「鶴兒,不必理會你外祖父這個老匹夫,怎地一上來便和老夫問鶴兒同樣的話。」
王至揭開蓋子,用瓷蓋輕拂,品著茶搭話,「鶴兒都到舞象之年了,歲時真是不饒我們這三把老骨頭啊。」
「蒙外翁掛念,外孫身體已大好,春闈外孫不出意外應會下場,」雲鶴先是對著外祖父點了點頭,聽夏卿如此說,朝向他,清亮的聲音恭敬道:「王世翁,您老和我翁翁還有外翁都還年輕著呢。」
「瞧瞧,這鶴兒多會說話,倒是不像道平和春遠你們這兩個老東西,」王至將瓷杯里的茶葉撫去,又品了一口,眉頭舒展算是開來,囅然一笑道,「說的儘是些渾話。」
姜斗抬起頭,渾濁老眼中帶著驕傲,抖了抖眉,「那是,也不看看這是誰的外孫。」
雲原正了正身,臉色瞬時變得嚴肅,半眯了眼睛,揮手吩咐外面小廝下去。
旁人一撤下去,便顯得廳內空曠無比,上方八盞六角琉璃燈被北風裹挾著輕輕擺動,竟有絲絲雜雜之音,屋內一片靜謐闃無人聲。
雲密見長輩已寒暄完,還是忍不住問道,「父親,不知到底所為何事?」
雲鞏也看向雲原,接話道,「竟連岳父同王世叔也一齊來了。」
雲原未語,輕嘆一聲,將麈尾從根順,緩緩自言自語道,「我們三個老傢伙,竟是老夫這身子骨撐不住,先退場。」
王至始料未及一般抬頭,姜斗似也沒料到雲原所語這番話,震驚道,「你這老貨竟真打算致仕了?」
「嗯,」雲原點頭,將麈尾又順回去,所言語似是別家事一般,冷靜道,「不出意外,就在這個月末,我便會向官家上致仕疏。」
王至皺起眉來問,「這麼急,竟連春闈都不主持?」
「已主持不了,這是大勢所趨。」
姜斗道,「你這一致仕,朝堂只余我們這兩個老東西怎麼扛得住那蕭術小兒的狡計。」
雲原挑了挑眉,望向正端起茶杯的雲鶴,「這不是有了。」
王至順著雲原的目光望去,只見著姜斗身邊的雲鶴,同樣見到姜斗轉向雲鶴,卻未見姜斗臉上震驚神色,他反而驚訝。
他倒是沒見過雲鶴所書政論,只知道,雲原對這個養在道觀體弱多病的孫兒疼愛得緊,也知道雲鶴卻有真才實學,聲名遠播,算是同齡小輩中的佼佼者。
但他還是心存質疑,這個未及冠小輩能跟雲原這只在官場上浸泡了幾十年的老狐狸相比無二,和蕭至道斗上一斗。
姜斗見他驚訝表情,緩緩道,「別這麼驚訝,鶴兒的才能雖不至江公,卻是老夫和這老東西同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