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內墨香四溢,一旁金色雕鶴小爐子焚著菖蒲芸香,濃郁縹緲香氣飄於鼻尖,微苦卻涼。
雲飛醒了神,卻見雲鶴面無神色,已揮狼毫落筆。
「郎君,這時怎地點這香,等等又夜不能寐,」雲飛還是小心出了聲,他家郎君習字時喜靜。
但他突然想起,許小娘子出門時,郎君所說之話,他直直盯著雲鶴,見雲鶴未有言語,他嘆了一口氣,接道:「還真要夜觀星象呀?」
雲鶴修身如竹立於紅木桌前,眉目收斂,眸光意味不明,操筆寫了兩字,緩緩點了頭算是回應雲飛,摩挲著玉色般手指上薄薄的一層繭,似是在思索。
緩刻,行筆如流水,蒼勁如青松,書下一句詩詞來——
退身江海應無用,憂國朝廷自有賢。
是蘇以言所書詩頸聯。
他寫下遒勁有力地「賢」字,未打句讀,便停了筆。
雲飛湊過來看,他幼時便跟著雲鶴,照顧雲鶴起居,還是隨著他讀了不少聖賢書。
雲鶴不等他看完,便將紙摺疊了起來,扔進火盆里,紙張一剎那被火焰吞噬殆盡,揚起飛灰。
他將筆洗淨,負手大步出了書房。
是夜,雲鶴披著廣袖大氅,立於院中,遠遠傳來雞鳴之聲,他讓雲飛掌燈,在書上勾畫,又在邊上紙書寫著。
雲飛定睛一看,紙上跳躍而出之字,大有銀鉤鐵畫之勢,小有仙露明珠之像,收放有度。
——觜觿虎首現,出歲如浮如沈,歲後隱。
——此天象甚是不吉利。
四更初,開封府皇城樓上鐘聲咚咚咚響起,悠遠且空靈地傳遍了府內每個角落。
相隔不遠的院子裡逐漸起了燈,一會不到便燈火通明,院子裡的人開始轟然而動,是雲鞏上朝時間到了。
雲飛很是擔心雲鶴的身體,見他一動不動立在院裡,還是將藥端了過來,多嘴勸他,「郎君,都四更了,該去休息了。」
雲鶴將藥喝下,伴著遠方狗吠聲,看向父親院內的燈火,輕點了頭,「嗯。」
*
墨黑天色襯得星辰更明,青森如鐵般夜色中有了燈火氣息,闖進一絲絲明亮。
雲鞏及雲密未及五更便帶著自己心腹早早出了門,昨日午後聽父親與世翁所言語,他二人,一人心內不平靜,晚膳未用,一夜憂心未能入眠;另一人面色鐵青,脾氣執拗,心內無法忍讓,氣得半宿沒睡。
雲鞏將昨日早已字斟句酌好的奏疏摺子四平八穩揣在寬袖裡,拿上笏板,抬腿低頭坐上了軟轎。
八個敦實轎夫兩兩並排而行,雲密在搖搖晃晃中漸漸有了睡意,撐著頭在轎子裡昏昏欲睡,昨夜他回院後愈發氣極,僅僅睡了一個時辰,便坐起身來,穿上衣服,在書房裡書寫了幾頁蕭家罪狀。
雲鞏雖也未眠但卻精神得緊,他是雲家長子,好容易爬到現在這個官位坐上一坐,今日早朝就得因帝王制衡勢力被貶黜,他不甘心。
依父親所言,他也不能在朝堂上有任何辯解之言,無論對方奏疏商討是何事他都只能默無聲息接受。
雲家這個大梁,他挑不起來,終究是愧對父親的教誨。
他平靜地將奏疏拿出來,展開,卻未觀看,只倚靠在轎背重重地嘆了一口氣。
忽地,從奏疏里飄出一張薄紙,他心下一驚,忙彎腰撿起來,掀開側邊轎簾,喚轎攆旁的心腹雲明遞上燈籠,借著點點燈光,只見紙上蒼松之勁字體書道:父親勿憂,轉圜餘地尚在,可如實稟報官家,言不過甚即可。
他辨認出是自己兒子字跡,心下放心了下來,想必是昨兒午膳之後,雲鶴便寫好此條,將其放進了奏疏里。
一路上有都巡檢之人帶刀提著燈籠巡邏查探,見是雲家的轎子,皆靠邊行禮。
到角樓外,轎子不便前行。
雲鞏下轎,伴著邊走邊抱怨的弟弟走進右掖門,見著許多手提燈籠眼熟的官員向前行著,有偏清流之官員見他二人,忙過來噓寒問暖幾句,問老相公身體如何,病可大好,又問其修養兩天身體可好了?
他只得操著一絲不露的笑容勉強寒暄著,說已都大好了。
這些人也是個個都有眼色的,見他面色不虞,便也不開口了,伴著一起前行了。
眾人途徑崇文院,又過右長慶門,左轉直行,只見金釘朱漆文德門已大開。
他望向高處在鐵墨天色下的數隻鴟尾,其古樸大氣之樣立於琉璃瓦間,提起手上燈籠,輕輕吹滅。
進到待漏院,見王至伴著姜斗早已到了院內,小黃門給諸位官人上了茶便退下去。
他二人向長輩行了禮後才站入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