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皇帝此時此刻說謝懷的道表達得好,究竟是在誇他,惋惜他,還是皇帝多疑,想要以謝懷為餌掀起大獄。
這些雲鶴不得不去想,當值不允許行差踏錯半分。
只能以老子的經對老子的經。
別的不敢多說。
但皇帝又說,可惜。
雲鶴沉思,卻沒答。
皇帝環顧四周,身邊的臣子都垂著頭,他聲音低沉,又道,「你們知朕這一幅是從哪兒來的嗎?」
幾聲「臣不知」後,皇帝看著雲鶴,道:「朕這是從恩師那裡討的。」
竟是從自己府上出去的。
雲鶴心中警鈴大作。
接下來該如何接話。
皇帝自顧自地說下去,「謝永節這個人,是恩師的門生。」
雲鶴本能跪下去,道:「陛下,臣等皆是天子門生。」
殿內的人也跟著跪下去,李佑碰了碰寧誼,一起道:「臣等皆是天子門生。」
「起吧起吧,」皇帝抬了手,語氣不喜,「均是修的儒臣之道。」
問雲鶴:「鳧鶴從方是何意,七郎給朕解解。」
雲鶴答:「莊子有云:長者不為有餘,短者不為不足,是故鳧脛雖短,續之則憂,鶴脛雖長,斷之則悲。若截鶴續鳧,便是偃苗助長,違背天道法則,非正途之擇。況且,天之道,損有餘而補不足,世間萬物均有自身的道,不能強行改變。」
皇帝兩眼深深地望著雲鶴,「好,好,好。」
「老莊嘛,都是講究道法自然,朕自然,則百官自然,則萬民自然,則天下自然。」
幾人又跪下去,「陛下聖明。」
雨停了。
賞完這幅畫作之後,皇帝說倦了。
兩位起居郎鬆了口氣,終於能回直房,補完起居注就可以歇著了。
雲鶴也鬆了口氣。
他想不明白皇帝提起謝懷究竟是何意。
只獨獨提起謝懷也就罷了。
起居郎還在收拾紙筆。
雲鶴已向皇帝告退。
快走到門口了。
皇帝突然道:「陳讀,去送送七郎,天黑路滑。」
雲鶴往前邁的步子停了下來。
陳讀將雲鶴送出去。
兩人都各自揣摩著皇帝的心思,一時間相對無言。
天確是黑了,只是雨停的時刻小黃門已經將路面打掃乾淨了,不滑。
宮燈一路點得亮堂,隨著殘存的風輕輕擺動。
小黃門緊跟著兩人身後提著燈,陳讀望了一眼小黃門,小黃門自覺落後幾步。
及到翰林學士院院門口時,雲鶴抬起頭,飛檐垂脊的蹲獸笑容冰冷,陳讀突然道,「學士,你可知這「從方」二字,最初是何人提出的嗎?」
雲鶴不解的看了一眼陳讀,答:「謝懷。」
不是疑問,是肯定。
陳讀不知他如何知道的,只道是從了雲老相公,不過他知曉了便行。
於是笑笑告退了。
雲鶴對著他拱手,「多謝都知。」
寅時一刻,雲鶴被喚醒,來的人還是陳讀,隔著門他道:「學士,陛下有請。」
第150章
四月初一夜。
下雨了。
雨滴滴嗒嗒打在窗外芭蕉上。
蘇以言躺在床上,左右翻滾不成眠。
謝懷,撞柱而亡。
謝懷,筆下的山水人物如此瀟灑,這樣的人,會自己撞柱而亡嗎?
究竟是發生了什麼,讓他不得不撞柱而亡?
父親也只是說,聽聞是撞柱而亡。
大外姑也是如此說的,包括七哥哥,也是這樣說。
她這幾日也沒閒著,出門後也去市集書院打聽了,從說書人到書肆里的書生,都告訴她謝懷是撞柱而亡。
可當官當得好好的,怎麼會撞柱而亡呢,為什麼呢?
自古書上有雲,撞柱而亡的臣子通常是言官,言官之流的風骨是硬的,他們上諫皇帝,下督百官。若將言官逼得撞柱,這天子定是暴君無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