於是書童就看見,向來冷靜自持的先生落了手中竹筷,臉上第一次露出悲傷和驚訝的神色。
「快,請進來!」
老僕轉身回前院,杜清恆猶似迫不及待的擱置碗筷起身,走兩步卻又像畏懼什麼一樣呆在原地。
書童第一次見到他如此失態,像是期待什麼東西,但更怕來的消息並不是他所想。
老僕很快帶著一個瘦小的小姑娘進來。
姑娘一身打著無數補丁的布衣,身材瘦小皮膚蠟黃,一看就是常年受苦的模樣,可能是一路顛簸的緣故,一頭烏髮如同雜草般凌亂,看起來風塵僕僕。
不誇張的說,她看起來簡直就像一個小乞丐。
看見這樣的她,杜清恆眼裡又是滿是震動。
呆在原地許久,沒有在小姑娘身後看見另一個人,他張口幾次,才艱難的問出:「你是……良蕙的女兒?」
小姑娘卻惶惶的反問他:「您是杜叔叔嗎?」
「是我,你怎麼……」杜清恆此時心裡有很多問題。
他想問你為什麼一個人來,你母親為何不來,她是不是出什麼事了,又怕問了得到他不想聽見的答案,見小姑娘頻頻看著一旁還未收起的飯菜吞咽口水,於是逃避似的轉身招呼:「先來吃點東西。」
小姑娘立刻走向飯桌,等老僕給她加了碗筷,便像好幾年沒吃過飯一樣狼吞虎咽起來。
看著她這惡鬼投胎一般的模樣,杜清恆又是心中一痛。
小姑娘一直吃到肚子鼓起,桌上菜都被席捲一空,才滿足的放下碗筷。
杜清恆建設許久,終於問出:「你……你母親最近怎樣?」
小姑娘眨巴眼睛,下一秒忽然哭出來,見狀杜清恆渾身一震,幾乎整個人顫抖起來。
小姑娘泣不成聲道:「嗚嗚嗚……上個月,我爹,我爹要把我賣給城裡老爺做小妾,我娘護著我,被我爹和那個老爺的夥計打傷了身子,然後……嗚嗚嗚……」
「他怎麼敢?!」杜清恆眼睛已經紅了。
當年徐氏嫁給孫老三,搬到馬家村,便斷了與杜清恆的往來,箇中原因因為那事不光彩,徐家與孫家都沒有宣揚,只說是媒人牽線。
杜清恆曾經趕回去過,只看到人去樓空的院子,與鄉親打聽,只知道徐氏嫁給了外鄉人,他再想找,卻被父親派來的人抓了回去。
杜清恆原以為只要徐氏過得好,那在不在一起也無所謂了,不曾想徐氏所嫁的居然是這種人!
小姑娘還在哭,期間斷斷續續的補充這些年徐氏的處境:「我爹時常打我娘,一喝醉回家就打我娘,沒錢也打我娘,逼我娘下完地就去縫衣服賺錢……嗚嗚嗚……」
越聽杜清恆就越痛苦,到最後幾乎已經直不起身。
小姑娘還在繼續說:「我娘說,讓我不要在那個家待了,她讓我來找你,說你是一個很好的叔叔……然後我逃了出來,一路乞討問路走到這裡。」
說到後面,小姑娘才想起來什麼,從衣袖中拿出一隻雕刻一朵梨花的木釵。
看見木釵的那刻,杜清恆更是心如絞痛。
那是當年他晚上完成功課後,在燭火下一刀一刀雕出來送給心愛的姑娘的。
悔恨與恨意幾乎要將他撕碎,在看到這木釵的時候,恨意更是到達巔峰。
於是書童第一次見到儒雅隨和的先生,握著那平平無奇的木釵,居然一字一句猶如泣血的道:「我要他們死!」
他整個人仿佛被囚進牢籠的野獸,下一刻就要衝出去與人同歸於盡,巨大的氣勢反差下,院子裡其他人都愣了一下。
小姑娘也征了,下一刻杜清恆向大門走去。
她反應過來,趕緊追上來:「不,別去!」
她抓住杜清恆的袖袍,淚流滿面道:「別去,我娘之前說過,吳老闆為人霸道殘忍,縣老爺也是他的妹夫,任何人只要惹到他都沒有好下場!她不想你被卷進來!」
「那又如何?」杜清恆猛地停住腳步,咬牙吼道:「那又如何!」
「我去報官,我去寫訴狀!縣令就行就郡守!總有人能主持公道!」小姑娘拽著杜清恆的袖袍,被他甩開:「我要他們給良蕙償命!」
「等等,等等!」小姑娘忽然反應過來,沖已經走出去老遠的人大喊:「我娘還沒死!我是來帶你去見她最後一面的。」
杜清恆停住腳步,滿腔怒意因為這句話停滯一下,隨後反應過來所謂最後一面的意思,又是一陣悲哀絞痛。
他快步走回來,抓著小姑娘的肩:「走!」
杜清恆根本等不了,當晚收拾好盤纏,都沒心情叮囑書童張貼停課的宣告,帶著小姑娘和一個大夫三個人就出了城。
他只恨自己不認路,不然恨不得騎著馬飛到徐良蕙面前。
一路上他都繃緊臉,連連催促門房快些,生怕去晚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