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家名為「遠山居」食坊的二樓雅間內,早有位青衫白袍、出塵絕色的公子在案邊相候,一見他便笑道:「長恭兄,何事如此煩憂?」
韓儼很不滿意地咂了下舌,就見不得裴如凇這副春風得意光彩照人的模樣。他的袖子甩得險些掀翻屏風,憋著滿腹火氣在他對面一屁股坐下:「少揣著明白裝糊塗,因為什麼?還不是因為你不爭氣,成個親跟殺了別人爹一樣,招惹了一堆收拾不了的麻煩。」
裴如凇:「……」
他趕緊挽袖給韓儼倒酒,以示自己對這段友誼的珍惜:「韓寺丞消消氣,知道你辦案辛苦,夾在幾尊大佛中間兩頭為難,在下也深感自責,這不一下值就抓緊趕來陪你聊天解悶,快別拉著個臉了。」
韓儼接了他的酒,一飲而盡,冷哼道:「中書省放衙時間和大理寺一樣,你比我早到,還抽空換了身衣服,可見什麼『一下值就趕來』都是屁話,今日八成是隨——」
裴如凇趕緊把酒給他滿上,低聲阻止:「韓神斷慎言,再說下去可就犯禁了。」
不久前裴如凇被任命為起居舍人,掌記皇帝言行,這是個親近天子的職位,因而更需極度小心,稍有不慎就會被人扣上「泄露禁中語」的帽子。
不過他雖然一字未提自己侍駕,韓儼卻掃一眼就能推斷出個七七八八。此人敏銳善斷,心細如髮,從小幹壞事沒被抓過,幸虧家中教子有方,沒有長成一顆毒苗,後來又進了大理寺專司刑獄,更是鍛鍊得眼光毒辣。裴如凇不怕被猜,就怕被他猜對了,趕緊打岔解釋道:「今天不是初一十五休沐之日,穿著官服飲酒不成體統,況且認真論起來,你我現在也不該見面,所以提前換了身常服。」
韓儼舉著小巧玲瓏的青瓷酒杯,慢慢地嘆了口氣:「你想得周全,謹慎些是對的,只不過……唉。」
裴如凇道:「看你這臉色,證據果然是打了水漂,沒被上官採用?」
韓儼點了點頭,沒有詳述內情,神情懨懨地道:「當年我覺得自己是天縱奇才,能破別人破不了的案子,所以選官時執意要進大理寺。家裡人都不同意,只有我娘支持我,但她同時也警告過我,官場和其他地方不一樣,如果我執著於找到每一個謎題的答案,而不只是享受解謎的過程,到最後也許會很失望,甚至親手把自己送進困境裡。」
「抽絲剝繭很有趣,但有些繭只能埋進地下,那秘密一輩子也不能見光。」他自嘲地苦笑了一聲,「以往別人誇我是神斷,我還沾沾自喜,覺著自己高人一等,能俯瞰那些什麼也不知道的凡人。但今天有那麼一瞬間,我發現自己好像個傻子,所有人都知道盒子裡藏著什麼,只有我還在上躥下跳地找鑰匙。」
裴如凇舉杯,在他的杯口輕輕碰了一下:「這個案子能不能破,和你的本事沒有關係,別把自己逼得太緊了,我們苦主也不會怪你的。」
韓儼:「……」
他淡淡地白了裴如凇一眼,仰頭幹了這杯酒,頹然地往牆上一倚,悵然嘆道:「不甘心啊。」
他看見裴如凇面無表情地夾菜,忍不住伸腿踢了踢他,問道:「你就一點也不憋屈?好好的大婚被砸場子,你家老大人起碼得好幾宿睡不著覺吧?」
裴如凇居高臨下地、充滿憐憫地看了他一眼,用一種讓人想拿笏板掄在他臉上的語氣清清淡淡地答道:「因為公主說發生這種事不是我的錯,她會去說服陛下,不讓陛下遷怒於裴氏。」
韓儼:「……」
他酸得好像一隻在地下埋了十年的泡菜罈子,拍案大怒道:「好啊,有靠山就是了不起啊!」
「是呀,背靠大樹好乘涼。」裴如凇從袖中摸出一個紙封,用雙指夾著在韓儼眼前晃了晃,「殿下托我轉告韓兄一句話,真相雖未水落石出,但你的奔走並沒有白費,韓寺丞身在其位,多破一個案子,就多一些人得救,切勿因一時困境而裹足不前,來日方長,總有撥雲見日那一天。」
韓儼萬萬沒想到能從他口中聽到這麼一番話,一時震動不已,心中五味雜陳,怔怔地接過信封,迅速掃了一遍,愕然道:「這是……」
裴如凇微笑道:「監察御史彈劾湯山都督徇私包庇,以流犯為校尉,治下多不法之徒,如今摺子剛送上去。回頭這案子轉到你們大理寺,記得多問幾句。」
韓儼將摺紙小心收進懷中,悶了一大口酒,沉默半晌才問道:「我這是上了誰的船?」=quothrg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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