牆角一個圓形高腳花盆, 花盆壁上刻著龍鳳呈祥的圖案。
棕色的泥土上方,三支潔白的百合花相互纏繞,片片花瓣垂作喇叭狀, 散發出清香。
盛開的百合花旁,鳥雀形琉璃燈半掛在牆上,碧玉作眼,流蘇作羽, 喙塗粉彩,栩栩如生, 似要展翅飛去。
這些還只是冰山一角,許妙愉細細瞧了一遍,屋中陳設奢靡至極,但並不算新,應該是已死的鄂州刺史留下來的。
其中有些形制,乃是宮中專屬, 看來他早有不臣之心,她回憶了片刻, 關於這位鄂州刺史, 只想起來個模糊的名字,以及一些豪橫的傳聞。
長安距此相隔萬里,不知朝廷那邊是否得到了消息, 又是如何看待這邊的動亂。
想到朝廷,許家的境況又擺在了眼前。
伯父入獄,堂兄生死不明, 現在就連自己也身不由己, 這般困境,不免讓人感到絕望。
可是想到嫂子和慧兒, 她又不能深陷於絕望之中。
她的嫂子秦苒出身普通農戶,雖然膽量過人,但因為出身對朝廷之事可謂一竅不通,唯今只有自己,還能憑藉許家女的身份和各方勢力斡旋,或許能迎來轉機。
所以她必須活著,而且要想方設法活著回長安去。
思及此,這混雜著百合香和藥草香的空氣似乎也沒那麼糟糕了。
她攤開手掌,凝視著手中的藥瓶,然後緩緩收攏五指,輕敲左邊牆上的小門,不待裡面之人回應,推門走了進去。
門內又是另一番天地。
一進門,映入眼帘的就是一座一丈見方的水池,水池以白玉鋪砌而成,右側一座玉雕的龍頭,龍角高昂,長須點地,口銜玉珠,水流不斷龍口流出。
龍角下一對眼珠,是嵌在玉中的紅色寶石,也是整間屋子唯一的光源。
水霧在昏暗的光線中蒸騰而起,百合的香味完全被另一股藥香掩蓋,不過一息之間,肌膚上的寒意就被驅散。
好像是來到了溫暖的懷抱,令人昏昏欲睡。
仔細一看,水池中不是普通的熱水,顏色有些古怪,她明白過來,這是藥浴,其中一定有安神的效果,但她心神緊繃,這效果也聊勝於無。
最後,她將目光全集中在池水中的那個背影上。
那人頭髮束起,坐在池中,下半身浸在池水中,上半身裸著,猿背蜂腰一覽無餘,他一動不動,仿佛一座雕塑。
許妙愉躑躅片刻,自個兒開門的動靜可不小,他卻毫無反應,難道是睡著了?
略加思索之後,她抬腳向池邊走了過去,地板也是由白玉鋪就,水汽氤氳之中有些濕滑,但從門口到池邊的台階上鋪了一層毯子,正好供人行走。
她赤足前行,毛毯柔軟,未發出一點兒聲音。
整個過程中,那人仍然一動不動,卻在她行至池邊,準備拾級而下時,突然說話了。
「出去。」
命令式的口吻,簡簡單單的兩個字,有些低啞沉悶的聲音,辨不出情緒。
許妙愉頓了頓,捏緊手中藥瓶,回想著一路以來的見聞,掐著嗓子低聲說:「將軍,是三公子吩咐奴婢前來為您上藥。」
離得近了,她也看見了他背後的傷口,從肩膀一直延伸到背部,看著有些可怖,還好不算深,應該是個舊傷,粉嫩的新肉已經長了出來。
她有些納悶,這塗得哪門子藥,莫非還有別的傷口,但傷口不是不能沾水嗎。
許妙愉想不明白,也懶得再想,袁之等人還守在外面,她就算想出去,也得掂量掂量出去會造成什麼後果,就算這「將軍」真是個柳下惠,她也得保證外面的人有所誤會。
她思索著,如果他還是叫自己出去,自己應該怎麼拖延時間,沒想到對方忽然又善解人意起來,「罷了,你塗吧,快些塗完出去交差。」
許妙愉瓮聲瓮氣地回了聲是,就勢屈腿半跪著坐到池邊,膝蓋與他的後背僅一拳之隔。
他雖這麼吩咐了,她卻不能照做,快些出去,那自己的目的就達不到了,可是該怎麼拖延時間,也成了個問題。
纖細的手指緩緩抽出瓶塞,將糊狀的藥膏倒在左手掌心,用右手食指沾了少許,便往他背上的傷口處抹去。
沒有人告訴她用量和用法,她只能模仿自己往常所見,但她從來都是被人伺候的那一個,對此實在一竅不通,漸漸地手上沒輕沒重起來,嬌嫩的指尖輕輕滑動,好像在畫著圈兒一樣。
一不小心,指甲蓋兒碰到了皮膚上,而且還在來回滑動,她渾然未覺,但那人卻身體明顯僵了一下,他稍微側了一點兒身,反手抓住她的手腕,低聲警告道:「老實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