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停了一瞬,老人悲痛道:「沒錯,小老兒我有兩個兒女都是死在他們手上,還有我那剛剛滿月的孫子——」
哽咽的聲音再也說不下去,景珩低聲道一聲節哀,待老人情緒稍緩,寒潭似的星眸微垂,薄唇輕抿,又道:「不過老伯您也不必擔心,數日前,東明湖上的水匪盡皆被戮,湖上水寨如今已經空了,其他水匪聽聞風聲也藏匿起來,短期內你們不會再受到侵擾。」
言盡,他看了許妙愉一眼,正巧許妙愉也移目過來,怔忪在她杏眼中流轉,她想問什麼,礙於旁人在場,沒能開口。
許妙愉還記得那晚聽到的喊殺之聲,雖然她未能親眼看見,但後來也從秦苒和紫蘇口中聽到水匪的兇殘,以及景珩的部下如何神兵天降。
她尚愣神,耳邊聽得景珩又說:「與水匪勾結的前任鄂州刺史,也已經死了。」
這本是一件值得高興的事情,但在場的人都沒有露出笑容,沉重的心緒在每一個人心頭蔓延,罪魁禍首死了固然是一件好事,無辜死去的人卻不會復生。
時間仿佛都靜止了,空曠破敗的房間裡,只有老人的抽泣聲。
休息片刻之後,三人準備離開,李立從兜中掏出幾粒碎銀子塞給老人,老人堅決不要,「你們能給我帶來這個好消息,已經是天大的幫助了,哪能要你們的錢。」
幾番推脫不過,李立只好暫時收了起來,許妙愉見狀,伸手將這幾粒碎銀子拿在手中,李立不明所以,看著她趁著老人不注意將銀子塞進抽屜里。
外面陽光正盛,老人送他們到門口,拄著拐杖返回屋中,坐了半晌,才發現抽屜里的銀子,連忙要去追趕他們還回去,但人早就走沒影了。
他懊惱地直拍大腿,順便想起了另一件事,「哎,竟然忘記問了,水匪和前刺史是怎麼沒的。」
老人懊惱之時,走過去幾里地的李立,也正在問景珩同樣的問題,「王參軍,你一直在江夏城裡,應該知道點兒什麼吧,我聽說前鄂州刺史死得很蹊蹺啊。」
他沒問水匪的事,倒不是因為不好奇,而是忽然想到個傳聞,說是水匪也曾經襲擊過許家的車馬,自己眼前這位許小姐曾經險些被俘。
而他也注意到許妙愉在聽到水匪之時,面上確有不尋常的神色,唯恐提起來惹了她不開心。
景珩自有一番說辭,「前任刺史早有反意,除了幾個心腹,其他人近不得他身,想知道的話,不妨等我們配合徐刺史制服錢方禹之後聽他怎麼說。」
不論他說的是不是真的,李立算是聽出來了,這人對自己還不放心,他倒也看得開,心道正常,自己對他不也諸多防備。
眼珠一轉,他又去向許妙愉獻殷勤。
從此地到荊州軍隊的駐紮之處,尚有很長一段路,若是按照騎馬的速度來說,太陽落山前能到,但現在只有一匹馬,這匹馬還讓許妙愉騎著。
僅以步行,即使他們速度很快,也得在日落之後了。
路途漫長,天氣又熱,太陽照得人口乾舌燥。
李立舉起水壺,年輕的臉龐上有一絲赧然,「許小姐,需要喝水嗎,這裡有水,水壺是新的,我從沒用過。」
微風吹起許妙愉的長髮,從崖上掉下來,她的髮髻早就亂了,只能自己簡單挽了一下,並不算整齊,一縷髮絲在空中盪啊盪,時不時打在李立舉起的手背上,癢得人心猿意馬。
許妙愉沒有發現,她還在猶豫,水是從村裡的井中打得,乾淨清爽,自然是好東西,但還在趕路,喝多了也不方便。
「給我吧。」景珩無聲地走過來,不費吹灰之力一把搶過水壺,他沒有喝,只是將水壺拿在手裡,上下把玩著,指腹摩擦著水壺上的祥雲圖案,輕輕一笑,「繼續趕路。」
他的語調很平,卻有一股不容置喙的力量,李立下意識就要聽從,忽又覺得不對,自己怎麼就要聽他的吩咐,於是怒道:「我在跟許小姐說話。」
景珩早就牽著馬大跨步走出去一段距離,聞言頭也不回將水壺扔給了他,「局勢瞬息萬變,不可在路上浪費時間。」
李立無可奈何,只得跟上。
***
夜幕四合,天穹之上繁星閃爍,無風的夜晚,荊州刺史的營帳之中,卻充滿了山雨欲來的氣息。
荊州刺史徐慶,少年時代起從軍,一路拼殺坐到如今的地位,雖然只有四十來歲,額間卻已有了白髮,滄桑而堅毅的臉龐上眉頭緊鎖。
几案之前一個身著鎧甲的士兵半跪在地上,向他稟告著當前的情況,聽著聽著,他的怒容漸現,大掌狠狠拍在案上,「可惡,錢方禹那廝竟敢騙我不成!」
下屬伏低身子,不敢再多言,片刻之後,他擺了擺手,「你先下去,繼續盯著。」
徐慶獨自在帳中踱步,時不時瞥一眼桌上沙盤,視線緊緊盯著代表鄂州的小旗,口中不禁喃喃,「不見了,怎麼會不見了……」
不多時,下屬去又復返,在帳外叫道:「大人,有急報。」語氣急切,頗為焦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