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立在書案前,手執畫筆,俯身在箋紙上行雲流水般勾畫著什麼。
他發如潑墨,眉眼溫婉,兩片薄唇色淡如水,沐浴著遠處渺渺鐘鼓聲,出塵的仿若一朵聖潔的優缽羅。
繞是朝夕相處了近五年,年輕和尚還是冷不丁被晃了一下眼。
他正在進與退之間掙扎。從背後窺人不夠光明,奈何他實在好奇。
每年二月初八,元晦師兄要作一幅畫;六月十五要親自去齋房下一碗長壽麵。
有一年六月十五,他屁顛屁顛地跑去祝壽。元晦一言不發地將長壽麵吃盡,不疾不徐道:「今日不是我的生辰。」
不是生辰,要大動干戈地煮一碗長壽麵?
和尚寸草不生的頭皮都快被百思不得其解六個字給愁出毛髮了。
這個問題無解,那麼下一個問題:元晦師兄每年二月初八將自己關在禪房到底畫得什麼?
和尚目光微微下移,心虛地在那畫卷上匆匆掃了一眼,竟是個俊美公子。
元晦頓了頓,提筆在那畫中公子的左頰輕輕點了一滴翰墨。和尚頓時有種錯覺,仿佛窗外春色都黯淡了些許。
元晦在畫中人身上流連了好一陣,直到墨跡干透,他將畫紙從頭卷到尾,小心翼翼地裝入畫筒,而後眼皮也不抬地對著門外道:「慧一師弟,看夠了沒有?」
慧一和尚被抓了個現形,有些尷尬地撓了撓光禿禿的後腦勺。他到底不怕這個師兄,索性大大方方的將下半個身子也擠進了門框。
慧一與元晦年紀差不了多少,比元晦早入寺兩年,入寺後做了掃地僧,聽了三年晨鐘暮鼓,後師從無殘大師,修行無相功。比起那些五年十年甚至半輩子當掃地僧,洗碗僧的無相寺弟子,慧一資質算得上中上乘。
但,要看與誰比。
若與元晦相比,不僅他,這一代無相寺弟子恐怕都要和愚笨沾邊。
萬物之始,大道至簡,衍化至繁。
無相功包羅萬象,卻只有短短五式:以屈為伸,藏巧於拙,用晦而明,寓清於濁,天地歸元。
元晦入寺一個月,拜入無殘大師膝下,以幾乎每年一式的速度在短短五年內參透了前四式。
這是個什麼境界?
慧一花了五年,還沒能完全習得第一式。
兩人資質可謂是雲泥之差。慧一併不妄自菲薄。畢竟百年一無相,五十年一無殘,十年一元晦。
兩人年紀相仿,元晦又從來和顏悅色,慧一便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問個明白:「師兄,畫中那人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