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晦走到棺槨旁,目光停留在吳姬那絲毫不見歲月痕跡的臉上,不知在想些什麼。
也可能什麼都沒有想。
他與她除了血緣幾乎沒有交集,走了一個蘇令,剩下的好像也就是這麼張九分相似的臉了。
元晦在吳姬身側駐足良久,而後走到一張布滿灰塵的書桌旁,伸手在桌下陰暗處細細摸尋了一陣,觸到一個機關。
山洞常年陰濕,軸鐵受潮鏽作一塊,他費了好些功夫才將鏽跡用指腹一點一點磨了去。
暗箱被打開,他從裡面摸出兩本巴掌大小的書卷,正是歸魂冊上冊和中冊。
歸魂冊上中兩冊,加起來不足千字,卻蘊藏著千萬世人追求的生死之道,五嶽三山加起來也不及這一角黃麻紙來得厚重。
他花了一炷香的時間將書卷上的一字一句刻入腦海,小心翼翼卷好放回暗箱,留給吳姬一個深邃的凝視,而後縱身一躍,消失在霧靄沉沉里。
他答應過墨玉笙會趕在天黑前回到羽莊,在那之前他有三件事要做。
第一件事,尋南陌。
南陌與北陌是兩姐妹,母親是胡人,自小生活在天山山腳,成年後隨漢人父親遷入中原一路顛沛流離終在蘇州安身。
兩人的命運如同其名,南轅北轍。
北陌風風光光的入了蘇園,南陌不聲不響地嫁給了一個山野村夫。
不過七八年的光景,命運一夜翻篇,北陌死於非命,南陌卻在平淡如水的生活里搖曳。
命運這個東西,好像不到最後一刻,誰都無法蓋棺定論。
元晦去尋南陌,當然不是為了敘舊。他與這個名義上的姨娘見面也不過兩三回,光是生了張與北陌相似的臉這一點,就讓元晦不願多瞧一眼。
他厭惡關於北陌的一切,哪怕後來理解了她的恨,也無法原諒她的惡。
但說到底,北陌原也是個受情所困的可憐人。
她從一開始入蘇園就是一筆交易,以馬蹄蓮駐屍秘術護吳姬不老屍身,以此來交換蘇令的心。
然而別說心,連人一根頭髮絲都撈不著,蘇令寧可待在那四面灌風的破洞陪著一具沒有靈魂的軀殼,也不願回蘇園多看她一眼。
午夜夢回,臥榻之側空空,經年陪伴她的只有那麼個看似風光的蘇家女主虛名。
東郊河湖交錯,水網縱橫。
一名八九歲女童跪在水塘旁,手裡攥著個線軲轆,愁眉苦臉地盯著困在一池荷葉間,半死不活斷線風箏。
元晦的目光掃過她那對中原人鮮有的深目峨眉,忽地調轉了方向,走入荷葉田田的水塘中。
他的足尖點過碧水青蓬,像是一陣清風迅疾又輕柔,甚至沒來得及驚動立於小荷尖尖角的蜻蜓。
他將風箏送回到女童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