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晦知道墨玉笙口中的「他」指的是蘇令。
「他常年在外。偶爾回趟蘇州也基本在家待不了幾日。家中事他不做主,也做不了主。」
元晦沒想到,自己有一天能以如此輕鬆的語氣說出這番話。
那些壓在心底的陳年傷痛,好像早就在某個瞬間以一種難以名狀的方式癒合了。
他,果然是治癒一切的良藥。
墨玉笙道:「你恨她嗎?」
元晦分不清墨玉笙說的是她,還是他。
他認真地點點頭,「恨過。」
墨玉笙又問道:「那現在呢,還恨嗎?」
元晦搖搖頭:「不恨了。」
墨玉笙便又追問道:「為何?」
這次元晦沒有開口回答,只是安靜地看著墨玉笙。
兩人隔著有些距離,墨半瞎看不清,卻也知道,那雙瞳剪水,滿滿當當盛著的都是自己。
他默然垂眸。
元晦收回視線,從一側抽了兩個茶杯,動作極其緩慢地倒了兩杯茶。
他將心事開了一道小口子,任由他們如流口處的茶水般細水長流地往外泄。
「我五歲沒了母親,蘇令又常年不著家,留下一個北陌對我百般刁難。我從小便覺得天公待我薄情,想不明白為什麼,也不知如何是好。後來讀山海經,讀到精衛填海時感慨頗多。小小精衛鳥尚有填平東海之志,我雖不能同巨人比肩,比之鳥獸總是有過之無不及的。我於是便決心要給自己每天攢上點氣運。活多久,便攢多久,興許哪天能攢足分量撼動天公,也給我拋下塊餡餅嘗嘗滋味。」
「那日徐媽抱著我躲在廢井下,我忽然就想明白了:天上掉餡餅這種事,於別人是少有的,於我是沒有的。」
「然後……你就出現了……」
「第一個牽我手帶我走出死人堆的人是你;第一個抱我入眠讓我在黑暗中有所依仗的人是你;第一個親手為我熬藥,騙我是糖水,被我拆穿後又以蜜餞與我討價還價,蹲在床頭一口一口餵我喝乾淨藥湯的人是你;第一個在除夕夜帶我放鞭炮把趙嬸家的雞圈炸飛天領著我滿鎮追雞毛的人是你;第一個在元宵節帶著我游燈會看舞龍舞獅,還為我牽了一盞走馬燈的人是你……」
第45章 閒聊
元晦說得緩慢,語氣也極其輕柔,與其說是向墨玉笙傾訴衷腸,倒不如說是喃喃自語,因此墨半聾大概也就聽清了個六七分。
然而深情流露從來也不依仗隻言片語。
元晦已將心意剖白於此,墨玉笙一時不知該如何接話,只得戰術性地乾笑了幾聲,乾巴巴道:「小伙子記性可真好!」
元晦一時哭笑不得,眼底倒未見失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