誠然他能以馬蹄蓮駐屍秘術護墨玉笙屍身不老不腐,但當他下到巫山山腹,見到吳姬冰冷的屍身時,還是膽怯和猶疑了。
更遑論神農谷的那個雨夜,他面對氣若遊絲的墨玉笙……當時的他,離瘋魔只有半步之遙。
至此,他才恍然,他可以有條不紊地推子落棋,不是因為他心思有多縝密,能如何地處變不驚,而是因為他離死亡還不足夠近。
元晦閉上了眼,腦海空白一片唯剩一個念頭:「墨子游得活著,必須活著,在我集齊歸魂冊,參透生死之道前。」
霜秋的夜風吹落了他額角的冷汗,沿著兩鬢流淌,倒掛在他濃密的睫毛上。
元晦用力眨了眨眼,再睜眼時,眼中的混沌退盡。
他直起身子,抬眸看向七姑,神色近乎漠然,紛繁複雜的情緒一併湧入到那對原本黑白分明的眸子裡,化作秋水中的一抹紅。
他似乎打算開口說些什麼,墨玉笙搶先一步打斷了他。
「多謝七姑好意。只是我本為天地逍遙子,隨心所欲慣了。若為了苟生,被土精或是地龍困在這彈丸之地,與活死人又有何兩樣?」
墨玉笙這番話,與求死無異。
五年前,他在春山鎮混跡酒林,騙吃等死,是元晦的一句「不要丟下我一人」,讓他起了貪念,乃至於去神農谷赴死求生。
如今,就在方才,他卻又看透生死,選擇與元晦歸隱春山,直至油盡燈枯。
十萬八千里走過,兜兜轉轉又回到了原點。
他忽然意識到,生生死死,死死生生,竟是由眼前這個青年人牽成了因果巡迴。
可惜他豁然開朗,元晦卻似撞進了死胡同,魔障似地開口問道:「只要我下山,你就帶他回藥王谷?」
七姑點頭道:「自然,我與他也算有些眼緣。」
元晦閉了閉眼,極其輕微地抽了幾口涼氣,像是在極力壓抑和抽離某種痛苦,他喃喃自語道:「好……我師父……他就………拜託……」
他話沒說完,忽然從天而降個什麼玩意,硬邦邦的,不偏不倚砸中他腦門,元晦吃疼,「嘶」了一聲。
墨玉笙接口道:「疼嗎?疼就對了!」
元晦抬頭看去,兇器竟是那只在鬼門關摸爬滾打過幾次的竹簫。
墨玉笙黑著臉,儼然一個手握戒尺的私塾先生,大有誰胡言亂語就給人一頓胖揍的架勢。
他沉聲道:「你在無相寺待了那麼些年,讀的經書都還給和尚了?」
「一切諸世間,生者皆歸死。壽命雖無量,要必當有盡。你倒是給我說說看,這是什麼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