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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人刷卡踏上擁擠的公交車。

車廂里人滿為患,悶熱渾濁的空氣讓人透不過氣。這些年來,酒精早已侵蝕了黃蘭的記憶力,她時常迷迷糊糊地找不到回家的路,好幾次都是下夜班的蕭素素在街頭尋到她,攙著她回去。可唯獨這條公交線路,她從未記錯過一站。

蘇返凝視著黃蘭微微佝僂的背影,眼眶漸漸濕潤。當年那個依偎在他懷裡,說要當一輩子小女孩的人,如今背影已經顯出幾分滄桑。

下了公交車,黃蘭徑直走向墓園旁那家熟悉的小賣部。蘇返沉默地跟在她身後,看著她略顯佝僂的背影推開那扇斑駁的玻璃門。

「來了?」正在理貨的禿頭老闆王軍一抬頭,臉上立即堆起熟稔的笑容。

小賣部的門臉很窄,不到二十平米的店面被塞得滿滿當當,貨架上的商品幾乎要溢出來,靠窗的位置支著個簡易櫃檯,玻璃櫃裡雜亂地陳列著各種香菸,櫃檯旁的電飯煲里永遠溫著茶葉蛋,散發著淡淡的鹵香。天花板上垂下的鐵絲鉤掛著成串的火腿腸和臘肉,角落裡還摞著幾箱啤酒和飲料。整個小店瀰漫著一種混合了煙味、食品香精和霉味的獨特氣息,麻雀雖小五臟俱全。

黃蘭輕輕點頭,乾裂的嘴唇抿成一條直線。

王軍用沾著麵粉的手指敲了敲收銀台旁的紙箱:「都在這兒備好了。」

黃蘭走過去,枯瘦的手指顫抖著撥開紙箱,一件件清點:油紙包著的燒雞、醬紅色的肘子、還帶著水珠的白菊花、新鮮蘋果,還有那瓶熟悉的牛欄山二鍋頭。

她的目光在酒瓶上突然凝固,眉頭微微蹙起:「這個酒——」

「哦,新包裝。」王軍搓著手解釋,「廠家剛換的。」

「以前的——」黃蘭的聲音輕得幾乎聽不見。

「裡頭貨架最下層還有兩瓶。」王軍嘆了口氣,「你自己去拿吧。」

看著黃蘭蹣跚走向裡間的背影,王軍搖了搖頭,這才注意到站在門口的高挑少年。

「你是?」

「她侄子。」蘇返簡短地回答,目光卻一直追隨著黃蘭。

「你姑啊……」王軍用圍裙擦了擦手,望向窗外的墓園方向,「我在這兒開店二十年,見過不少掃墓的。但像她這樣,清明冬至、颳風下雨從不間斷的……」

他頓了頓,「真是頭一個。」

「記得有一年她肺炎住院,托鄰居來買祭品。結果半夜偷跑出來,在墓園門口摔得滿臉血……」他把菸頭按滅在易拉罐里,「她說是怕錯過子時,老輩人說那時候亡魂能收到祭品。」

王軍看著窗外的藤椅,「她對她亡夫可捨得了,每次買東西,一件兒不能少,可我看見過她祭拜完,自己蹲在門口就著冷水啃饃饃。」

貨架後傳來窸窣的腳步聲,黃蘭抱著酒瓶走出來,蒼白的臉上浮起一絲笑意:「找到了,他肯定喜歡老樣子。」

陽光透過門縫照在她身上,投下的影子單薄得像張紙。

蘇返的嗓子像是被什麼堵住了。

墓園的風景還算不錯。

風掠過一排排青灰色的墓碑,帶著微涼的草木氣息。遠處幾株櫻花樹已經零星地開了,粉白的花瓣被風捲起,打著旋兒落在石板路上。陽光透過雲層斜斜地灑下來,將整個墓園籠罩在一片溫柔的淺金色里。

黃蘭走在前面,腳步很輕,像是怕驚擾了長眠於此的靈魂。她的目光掃過那些陌生的名字和照片,最終停在一塊被雨水沖刷得有些褪色的墓碑前。

「到了。」她輕聲說。

蘇返站在她身後半步的位置,看著墓碑上那張年輕的笑臉。

給自己上墳,他怕是第一人了。

風又起,吹亂了黃蘭鬢角的白髮。她緩緩蹲下身,伸手拂去墓碑上的落葉和灰塵,動作輕柔得像是在撫摸愛人的額頭。

「這幾天都沒來看你了。」她低聲道,聲音幾乎要融進風裡,「……對不起啊。」

祭品被小心翼翼地擺成他生前最喜歡的樣式——燒雞要朝南,酒杯要擺在右手邊。黃蘭的動作很慢,像是在進行一場莊嚴的儀式。

「她爸,咱家素素長大了,開始好好學習了……」

「我也……我也準備重回講台了……以前……以前是我不好……」

「是我不好……我不知道,你不想要看

我這樣頹廢……這樣惦記女兒……」

暮色漸沉,黃蘭的聲音越來越輕,最後幾個字像是被晚風揉碎,飄散在墓碑之間。她顫抖著擰開那瓶牛欄山,熟悉的酒香在空氣中瀰漫開來——這是蕭默生前最愛的味道,也是她這些年用來麻痹自己的毒藥。

「老李頭昨天退休了……就是總愛跟你下棋的那個門衛……」

她的指尖在墓碑上輕輕畫著圈,「王老師家閨女上周結婚了,記得嗎?就是你總夸聰明的那孩子……」

「咱家閨女也出息了,開始好好學習了。」

「我知道你惦記她,你放心,等我重回講台,就讓她踏實學習,不要再去打工了。」

……

夕陽的餘暉為墓碑鍍上一層金邊,遠處傳來管理員鎖門的聲響。守墓的老張頭路過時,見怪不怪地朝這邊點點頭——整個墓園都知道,這位瘦弱的女人總要待到最後一刻,說到暮色四合才肯離去。=quothrg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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