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時裴敘在家,有時不在,但每天都發簡訊,問她到家沒有,吃飯了嗎,在小餐廳吃還是陪老爺子吃。
蔣時微還是和以前一樣,回復及時,偶爾讓他帶吃的回來。
一晃到了周五,裴敘打電話說:「今兒不回家吃飯,估計十一點之前也到不了家,舒桐生日。」
蔣時微怔了一怔,勉強說:「知道了。」
裴敘問:「要不我去接你來,一塊兒給舒桐過生?」
蔣時微用食指戳手機屏,慢慢發出兩個字:「不了。」
裴敘接著還說了什麼,蔣時微懶得再看。
下午提前離校,來接她放學的人是裴琰,像多年前那個夏日一樣,意味著不同尋常。
和裴琰坐在後排,小桌板上放著草莓小蛋糕,還有平時不能喝的外邊的奶茶。
蔣時微難免傷心。忙得腳不沾地的裴叔記得今天是什麼日子,裴敘卻忘了。又或者說,他記得,但比不上孟姐姐的生日重要。
裴琰說:「今兒家裡吃烤鴨和蔥燒海參,微微還有別的菜想吃,現在可以給慧姨發微信。」
蔣時微拿起奶茶喝,語氣涼涼的:「不用,沒什麼想吃的。」
放在往常,裴琰看到蔣時微飯前吃那麼多甜食,肯定得開口阻止。但今天不一樣,蔣時微想,今天他們都可憐我。
因為是媽媽的忌日。
蔣時微到裴家三個月後,軍醫院傳來蔣舟琴病危的消息。由於輻射太嚴重,直到最後,醫院也沒開放家屬探視。
她被封閉式管理和照顧,請最好的醫療團隊,用最好的藥,最終還是無力回天。
北京九月,夏秋之交。
蔣時微放學回來,裴敘正在看電視新聞。聽見時微的動靜,他立刻把電視關了,若無其事說:「回來了。」
蔣時微腳步停住,狐疑地瞥裴敘一眼。
三個月來,這位哥哥一直把她當空氣,進進出出都不叫她,怎麼今天轉性了,主動跟她說話。
「嗯,回來了。」
她也不知道回什麼,索性重複那一句。
裴敘抬起頭,十四歲還沒長開的少年臉,已是清俊利落的模樣。他眨了眨眼,似乎在思索,怎麼把話說得自然一些。
最後他起身,第一次伸手接過蔣時微的書包,笑著說:「小孩,別寫作業了,哥哥帶你去玩兒水。」
蔣時微腦子卡殼,過了一會兒才問:「為什麼?」
裴敘說:「不為什麼,你天天寫作業不無聊啊?走吧,寫不完的哥哥幫你寫。」
說著,裴敘牽起蔣時微的手,帶她下樓。
時隔多年,她還記得第一次被裴敘牽手,那種溫暖踏實的觸感,叫她無端留戀。
玩過水,當天晚上補作業,兩個人一起寫,沒多久就寫完了。
裴敘去洗個澡的功夫,蔣時微打開電視,正好播到一位核物理學家去世的新聞。
隱姓埋名的蔣舟琴,在去世後終於為世人所知。而蔣時微,她的親生女兒,比世人更晚得知她去世的消息。
「媽媽。」
時微淚如泉湧,跌跌撞撞地跑下樓。
保鏢們早已等在樓梯口,恭敬而殘忍地說:「抱歉,蔣小姐,您現在不能出門。」
她嚎啕大哭,哭聲驚動還在浴室里穿衣服的裴敘。
裴敘隨便套了條褲子就出來,邊走邊扣睡衣的紐扣,在樓梯口看到蔣時微被保鏢抱住,掙動不休。
「放開她。」
少爺冷聲發令,保鏢鬆了手。
蔣時微想往外跑,沒兩步卻被一隻手勾住後領。她倏然轉頭,一張小美人臉布滿淚水,可憐兮兮的。
裴敘一時無措,乾巴巴勒令道:「小孩,天黑了,別亂跑。」
蔣時微抽抽搭搭:「我媽媽,媽媽走了,你都不讓我去看最後一眼嗎?你,你怎麼可以這麼壞啊。」
「你去了也看不到,」裴敘實話實說,「醫院那邊不讓任何人接近你媽媽。蔣姨的臨終遺言是,為女兒的健康著想,即使能穿防護服,也不要她來送。」
蔣時微一下失去所有力氣,雙腿發軟,裴敘及時接住她。
「走吧,」裴敘單手抱起哭成淚人的女孩,「媽媽給你留了錄像,我陪你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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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段錄像直到今天還留著,裴敘用了五種儲存方法,瘋狂復刻,防備錄像帶損壞,以後再也看不到。
七年來第一次,裴敘沒有陪蔣時微度過這一天。
回到家,蔣時微跟裴老以及裴琰的新家庭吃了頓飯。
裴敘同父異母的弟弟明安才四歲半,坐在裴琰腿上,格外嬌氣。
蔣時微突然想,裴敘不回來也挺好的,讓他看到這畫面,說不定又要難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