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翼和自己差不多年歲,言語上不免有些急躁。但梁道玄卻並不認為他所言有任何不妥,事實上,但凡見了眼前的景象,內心沒有半點焦灼與不安,才會令他側目。
此時此刻,峨州一側的觚關門牆下,猶如防備敵軍一般,橫陳數十個尖刺木柵,尖刺上均塗桐油,在雨後初晴的陽光下冷冰冰閃著渾濁的光,一看便是還沒全然干透,正是這幾日新制。
而此等戒備所「抵禦」的絕不是什麼不法之徒,而是一群衣衫襤褸疲憊不堪的峨州水災災民。
他們聚集在關外唯一一塊平坦的地面上,三五成群,每個人臉上都是惶惶之驚與困憊難當。
看樣子,大多是一家或一村聚在一處,將婦女孩兒聚攏在中心,嘆息聲偶爾傳來,還有孩子尖銳的哭聲驟然出現,又緩慢消失。老人用顫抖枯槁的手去撫摸孩童泥濘焦黃的頭髮,安慰不能安慰的飢餓。青壯們則時不時朝關口聚攏,以濃重鄉音反覆哀求和探問,得來的只有守關州軍的暴喝威脅。
大家散去,再又聚集,一遍遍,直到有人發現了梁道玄一行人。
一個老者湊過來,扶住最前的、潘翼的馬頭,說了幾句帶哭腔的話,但他口音太重,潘翼是土生土長京畿道人士,全然不懂,跳下馬來問道:「老人家,你說什麼?」
那老人眼神苦哀,又說了一句,然而潘翼仍不能解。
梁道玄在一旁聽得清清楚楚,他垂下眼帘,告知了潘翼他想知道的內容:「他說得是:路過的貴人老爺們,求求了,我家孫女要餓死了,行行好,給一口乾糧吧。」
潘翼因被這慘狀與焦灼困頓,一時沒有來得及訝異梁道玄竟熟知峨州山音土語,只以焦慮的目光看向徐照白:「大人,是不是……」
「先不要分發咱們隨身的乾糧。」徐照白端坐馬上,此情此景盡收眼底後終於開口。
「可是……」潘翼為這個指令感到深深的不安。
梁道玄卻理解徐照白苦心用意,側馬上前輕聲解釋道:「潘少卿,我們身上只有一日行程的乾糧。一路都是到官驛隨用隨補,輕裝上路。這些乾糧對目前情況杯水車薪,甚至還會弄巧成拙。試想一下假如咱們拿出來分派食物,僧多粥少,勢必會造成擁搶與爭奪,恐有傷亡和騷亂。體弱之人裹挾其中,只怕……」
他沒有說出更可怕的後果,但潘翼已然知曉,可老人已攀住他袖子苦苦哀求,他陷入絕望的兩難。
而其他災民看見此處情況,紛紛靠近,用同樣的土語鄉音,哀哀求告。
二十個南衙禁軍也沒見過這般場景,他們不知該不該驅趕人群,繼續前行,只能暫時驅馬靠前,隔開徐照白與災民,避免發生意外。
徐照白的眉心緩緩出現一道淺淺的川脈,梁道玄心沉如入驚濤,稍加冷靜,轉頭對徐照白道:「大人,方才關內驗明文牒時,我見關內有一些淨水儲備,現下雨停,日頭漸起,先給眾人分發一些可飲清水,暫緩情勢,之後再傳令本縣官吏至此,調撥賑濟糧食,從長計議。」
徐照白要考慮的事情遠比他人更多,既要安撫情勢,又要穩定局勢,梁道玄索性出策兵分兩路,先解決災民最迫切的生存問題,之後如何,再想不遲。
這兩全的辦法讓徐照白很快點頭應允:「勞煩梁少卿快去快回。」
梁道玄立即打馬出人群,避免衝撞周遭百姓,身後,在徐照白的示意下,潘翼終於能長出一口氣,提起聲音對周遭百姓喊道:「大家不要擁擠,往邊上散散,我們先分一些淨水……」
關內的幾個兵頭這輩子沒有見過帝京的官吏,方才就已經俯首帖耳,此刻得知徐御史要分水,即便面露難色,卻都不敢不從。
梁道玄敏銳捕捉到這一神色,心中暗有所思,嘴上卻不住說辛苦勞煩,又讓人安排水車送水到峨州一側,待人都走後,卻一個人進入倉房查看。
倉房內確有糧食,麻袋上均印有「關」字,這是各道調撥為州府關守軍專備的糧草,定期轉運分派,並非賑濟糧食,所儲也是大約一月整關文吏和士兵所需。觚關是小關隘,不設駐軍,也非軍治監管轄,所以日常兩輪值勤的州府軍不過五十人,備糧與人數基本吻合。=quothrgt
哦豁,小夥伴們如果覺得不錯,記得收藏網址 yanqing/16_b/bjZ08.html 或推薦給朋友哦~拜託啦 (gt.)
spang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