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近乎貪戀地盯著這不屬於他的美好,又唯恐視線太過直白惹得賀崢發覺生厭,微低著下頜,如同陰溝里的一株長成的野草偷偷地感受亮而灼的月光的照拂。
車速極快,像在荒野逃難的亡命徒,倍加珍惜被逮捕之前這爭分奪秒的相處。
七拐八彎,最終在一片陰暗的幾乎沒有人踏足的巷子口停下。
已是深夜一點多,萬籟俱寂的偏僻處有種杳無人煙整個的宇宙只剩下他們兩個的錯覺。
太安靜了,任何一點響動就變得碩大,林向北聽見賀崢解安全帶,彈簧咻的一下收回去的聲音,聽見開門關門再開門關門,賀崢彎腰坐到后座,衣料跟皮質坐墊摩擦的窸聲聲,最響亮的是他的心跳,即使隔著皮肉和胸骨,也完全按捺不住的巨響。
他的手摸在胸口處,企圖壓住心過重過快地跳動,扭頭看向左側的人影。
賀崢靜默端坐著,像一樽精雕細琢窮工極巧的雕像,車窗外打進來的朦朧月色給他起伏的側影鋪上一層毛絨絨的光,暗的更暗、亮的更亮。
拉長的寂靜在密閉的空間裡變得尤其難為忍受,林向北每一口呼吸都只能吸進一半的氧氣,他嘗試著啟動封鎖的喉嚨,以為自己說得特別大聲,其實跟蚊子叮叮一樣,「賀崢……」
被叫了名字的塑像復活了緩緩掉過臉來看著他,背著光,五官卻絲毫不被削去丁點立體感,反而因為過濃的晦暝更加地具有壓迫性,甚至讓林向北產生他是某類懸疑片或者驚悚片主角的幻覺,但林向北很安心,即使這時候的賀崢舉著刀,他恐怕也會心甘情願地把脖頸送上去——在初戀情人的懷裡死去,似乎也是一種浪漫的死法。
不能再這麼待著了。
林向北的手摸索著找到安全帶的插扣,咔噠一聲,鬆開手,帶子飛回原位。
「我……」賀崢不肯講話,那麼只好由林向北硬著頭皮打破沉寂,然而因為賀崢一直目不轉睛地盯著他,在極端的注視里,他像被關進了壓力艙,真空的環境讓他吭聲都變得困難,我了半晌才憋出第二個字,「我先走了。」
他的手去摸車門把手,往下壓,門卻巍然不動。
車子被鎖住了。
伴隨著這個猜想的落下,有一道溫熱的軀體神不知鬼不覺地從他身旁貼了上來,林向北一嚇,掉過頭,賀崢已經用身體把他困在一個四面楚歌避無可避的連動彈都費勁的狹小空間裡,離得太近,賀崢的眼瞳像浸泡在古井裡冷幽幽的圓潤鵝卵石,倒映著表情茫然無措小小的他的影子。
林向北的呼吸屏住了。
緘默一整路的賀崢也終於肯開尊口,聲音又冷又沉,金石似的敲在林向北的耳根子底下,「既然知道我賺得不少,欠了錢,為什麼不來找我?」
作者有話說:
賀律:喜歡壞的是吧?已黑化。
第22章
林向北最淒涼的時候也沒滋生過要是賀崢在就好了這樣的念頭。
他只會慶幸賀崢早早地跟一塌糊塗的他涇渭分明。
可是在這一刻,當賀崢這句話講出來,他居然產生不該有的妄想。
林向北的背脊極盡地貼合著車墊,躲開賀崢過於濃重的目光,乾澀的唇費力地扯動著,「你怎麼……」
「明擺著的事,隨便打聽而已。」
賀崢預料到他的問題,直直望著他,方才在Muselbar各色複雜的光線蓋住了林向北的臉龐,如今只剩下一盞小小的路燈光,他得以捕捉到林向北眼尾和唇角一小塊淡淡的青色,他飛快地蹙了蹙眉,想都沒想就摸了上去。
林向北忘記躲,也沒處躲,感覺到賀崢食指的指腹摁在他已經快要痊癒的傷口上,這才微偏一下腦袋,剛有避開的動作,賀崢直接用手掌握住他的下頜,將他的臉重新扳正,是一個強勢的近乎進攻的動作。
林向北的眉也皺了一下,不明所以地和賀崢對視。
他還在半醉里,眼睛泛著一層薄薄的水光,即使很用力地看著人,也沒什麼威懾力。
像只病貓——病貓總是比張牙舞爪的老虎要可愛呀。
「你還沒回答我,為什麼不找我幫忙?」賀崢慢條斯理地說著,「還是你覺得我不會幫你,可你不試試看怎麼知道我會不會幫。」
一段話故意說得像繞口令,微醺的林向北果然被繞進去,眉頭皺得更深,下巴被賀崢的手握著,兩頰的肉微微地往上堆,整張臉團得有點變形,卻不是抗拒的樣子。
他半天才想起來要撥開賀崢的手,拿右手抓住賀崢的手腕往下拽,力氣不夠,沒拽動,也就破罐子破摔用這個詭異的姿勢和賀崢講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