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千玉只好對此變得麻木,無法再追究原因,從沒有人可以勘破命運的無常。
鄭千玉只能不再去想以後了。
他騙了爸爸媽媽和鄭辛,他想要一個人生活,並不是因為他做好了打算,想要重新開始。
鄭千玉決定結束一切。
在12月31號這一天,鄭千玉登陸了自己許久沒有用過的舊郵箱。他本想留下一封定時的郵件,作為遺書。但鄭千玉無論如何無法決定自己要說什麼,在這裡匆匆結束,他對不起所有人,也不知道家人要怎麼面對這件事。
而且,他無法打字,只能口述自己的遺言,這對鄭千玉來說是一件很難的事情。
在猶豫之際,鄭千玉翻到自己的郵箱裡躺著一封未讀郵件,用旁白讀了標題,很奇怪,標題叫「你好!鄭千玉。」
他慢慢地點進去,機械音讀出了郵件的內容。
這是一封17歲的鄭千玉寫的郵件。那一年在網上流行著一個網站,是給十年後的自己寫信,17歲的鄭千玉看到後興起,於是也給27歲的鄭千玉寫了一封郵件,網站會在十年後的這一天,將郵件投遞至他的郵箱裡。
但現在這封郵件的開頭,附著該網站的說明,因為某些原因,網站提前關閉了,因此,這封郵件也被提前發送。雖未能履行十年之約,但至少能保證它仍回到寫信人的手中,沒有丟失。
17歲的鄭千玉意氣風發,他在郵件里說,他剛剛收到了大學的通知書,他為此付出了太多太多,而他知道自己可以做到。他暢想了自己未來的大學生活,說去了學校,他會更加努力畫畫,有好幾個想要嘗試的方向,不知道他最終會選擇哪一種。
他還說,他開始談戀愛了。他喜歡的人叫林靜松,而且會和他去同一個城市上學。一說起林靜松,他言語匱乏,不知道是打錯,還是用重複來強調,在信中連說了兩遍「我好喜歡他啊」。
17歲的鄭千玉耐心不是很多,性格有些急躁,因此他的信寫得不多,且內容都非常天馬行空。好像這封信一發出去,十年後的自己就會回信一樣,他一定在某個時刻這樣相信。
於是在信的最後一段,他問了自己很多問題,他問,你還畫畫嗎?我百分之一萬肯定你一定還在畫畫!你開畫展了嗎?出畫集了嗎?如果還沒有,千萬不要氣餒,因為二十七歲也還很年輕。
他問,你還和林靜松在一起嗎?我希望你還和他在一起,因為我不知道要怎麼再這樣去喜歡另外的人了,我一點也想像不出來。我覺得我們會永遠在一起。
在信的末端,他終於覺得自己好像說了很多幼稚的話,於是寫下最後一句:
「好吧,其實無論你做什麼決定,我都支持你!加油!」
鄭千玉聽完這封信,他聽到一種細細的抽氣的聲音,那不像哭,而是一種顫抖的呼吸。仿佛無法這樣呼吸就無法繼續存在,可是這樣的呼吸他也不能維持太久。
鄭千玉在完全的黑暗中站起來,他的腿輕微地痙攣著,從客廳到陽台,他走得很慢,打開那扇門。鄭千玉聽到一聲巨響,那是零點過後的煙花,一年結束,新的一年開始。
這也是他的生日。
太冷了。鄭千玉身體的熱量不斷流失,煙花在他頭頂的夜空炸開,帶來陣陣轟鳴,給予他失明的眼睛一些非常微弱的閃爍。
鄭千玉開始用手臂攀上陽台的圍欄。
無法繼續存在,就要在此刻結束。
可是鄭千玉發現他做不到。這不是因為他沒有死的決心,而是因為他太虛弱了,連越過陽台的力氣都沒有了。
在毫無希望的嘗試之中,煙花源源不斷地升空,綻放,又落下,它消失的時刻聽起來像一場雨。鄭千玉哭了,他的細微的哭聲被掩蓋在這場轉身即逝的雨下。
鄭千玉知道自己現在一定是很醜陋的。他瘦得腹部深深地凹陷進去,肋骨和胸骨都根根分明,他的四肢細得像枯死的樹木,就連哭泣,都微弱得幾不可聞。
他沒有善待自己的身體,於是連順利地了結自己都做不到。
鄭千玉不曾以這樣的姿態活過。如果他無法恢復成「鄭千玉」的樣子,他的靈魂也無法被辨認。也許是因為這樣,鄭千玉在今天無法死去。
直到這場煙花結束,鄭千玉離開了陽台,將凌冽的風和這一段記憶暫且封存在門外。
鄭千玉回到自己的房間裡,他摸到自己放在牆角的、很久沒有使用的盲杖。拿起來,敲了敲地面,他的動作變得很生疏,但還可以重新練習。
待他覺得盲杖趁手之後,又將它放至門外,從今天開始,鄭千玉要好好地使用它。
在陽台吹了很久的風,這對現在的鄭千玉來說是致命的。他洗了一個熱水澡,細緻地清洗自己的身體,換上了厚的衣服,將自己裹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