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玉依次掃視過去,神情平淡不露一絲異樣,隨意點了點。
「行。」段昀轉頭吩咐道,「李恕、薛蠻、張仲春留下,其他人都散了。」
裴玉轉開了目光,逕自走回楓樹旁邊坐下,拿起書卷。
一陣秋風呼嘯而過 ,紅葉飄零,落到鬆散綁束的長髮里,但他毫無反應,指尖撥動書頁,似乎看得心無旁騖。
段昀緩步走近,捏出那片楓葉,悄悄收進自己的衣袖中。
「起風了,外面冷,去書房看吧。」
裴玉合上書,看了眼不遠處的庭院,人影散盡,只剩一個李恕在清掃地面。
他們相隔幾丈,李恕原本低著頭,卻在他投去視線的時候,突然抬起臉,目光直視而來。
那眼神熱切而專注,毫不掩飾地流露出濃烈的情愫。
段昀彎腰抽走他手中的書,仿佛沒看到這堪稱冒犯的一幕,語氣無比平和:「怎麼了?」
揪心的痛楚如潮水灌滿胸腔,快要滲透骨血皮肉,漫溢而出。
「沒什麼。」
裴玉逼迫自己張口說話,然後起身走向書房。
背對段昀的一瞬間,他眼眶熱意泛開,緊緊地咬住牙。
無論是李恕,還是薛蠻、張仲春……
分明都是段昀的模樣。
第6章
當天上午,段昀想起一件事。
按本地的風俗,成親之後,他應該和裴玉去一趟裴家,攜禮拜見岳父岳母才對。
「我差點忘了,該陪你回門。昨日沒回,改成後日回去,如何?」
書房角落裡點著香爐,輕淡的幽香在空氣中浮動。
裴玉站在靠牆的楠木書櫃前,聽了段昀的話,轉過頭看他。
「不用回。」
裊裊飄起的青煙被斜陽照透,宛如發光的薄霧環繞裴玉身周,他的臉龐、髮絲都泛著月華般的微光,因此遮掩了眼底神色。
「雖有天子賜婚,但我們皆是男子,成親本就不合禮法,不必在意那些繁文縟節。」
段昀雙手抱臂靠著門,聞言眉骨壓低,森黑的眼瞳隱在睫毛下。
「我們明媒正娶,怎麼弄得像私奔一樣,你當真不想回家看看?」
裴玉斂了眸,無奈道:「恐怕在我父親眼中,跟私奔沒什麼區別。」
「我母親走得早,父親三妻四妾,子嗣眾多,與我感情淡薄。但他極愛聲譽臉面,意圖為我擇親聯姻,結果被你攪了局。他不敢違抗聖旨,表面欣然接受,內心一定積怨頗深,我們回去是找氣受。」
擇親……
段昀眼神變暗,埋在心底的記憶被這兩個字勾了出來。
出征嶺南的時候,他日思夜念,輾轉難眠,既擔心裴玉遭遇不測,被人欺辱傷害;又害怕落花有意,流水無情。
如此熬到旗開得勝,返程一路快馬加鞭,軍營駐紮在城外,他先行趕回京城。
那時已經暮色四合,但他實在按捺不住,連一夜的時間也不想等,便悄悄潛進了裴家。
月明星稀,他飛檐走壁,縱身越過一座座亭台樓閣,悄無聲息地落進紅磚碧瓦的小院裡。
檐下掛著燈籠,屋裡點著蠟燭。
兩個僕人經過庭院,卻絲毫沒發覺樹後有抹黑影。
段昀輕步走向臥房,心裡想著:等會兒裴玉要罵,隨便他罵,翻來覆去,怎麼罵都行。
反正他就是無恥、混帳、離經叛道,就要夜裡私會心上人。
臥房窗戶半敞,室內昏暗寂靜,空無一人。
段昀略微思索,轉身往書房走去。
穿過幽暗曲折的檐廊,他到了書房外,從彩色琉璃窗看見裡面燈火通明,一道身姿挺拔的背影站在書桌旁邊。
是裴玉。
段昀心中火熱,忍不住將虛掩的窗格支開半寸。
只見裴玉身著雪白錦袍,頭戴玉冠,長發整齊柔順地垂在後背,頗有種盛裝迎人的姿態。
段昀稍微挪了半步,從窗角空隙斜視過去,卻瞟見他側頰蒼白,唇瓣全無血色,神情疲倦而黯淡。
段昀心底一沉,滿腔喜悅散了大半。
一個月未見,怎麼又瘦了?
臉色好差,是生病了,還是被人欺負了?
段昀正要推窗進去,忽然察覺室內還有另外一人,動作停了下來。
「昭華,你已過及冠之年,應當想想終身大事了。」
因為視角錯位,他看不到那人的身影,聽熟悉的嗓音便知是裴玉一母同胞的大哥,禮部侍郎,裴真。
「父親有意為你擇親,讓我帶你赴年底宮宴,屆時諸多名門閨秀在場,你留意觀察,若有心儀的對象,我會為你牽線搭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