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袖口濕了一片,右手沾染的墨跡淡了些,明顯是用雨水洗過一遍。
整個人看上去好好的,沒什麼異常。
段昀心頭微松,將水盆放到木椅上,拿著溫熱的濕巾帕,走到裴玉身邊,牽起他的右手擦拭。
他動作很輕很細緻,將這隻白皙的手掌擦得乾乾淨淨,而後準備洗巾帕,卻被裴玉摟住了腰。
「我累了,想回房休息。」裴玉將臉埋在他胸口,語氣溫軟黏人,「溯光,你陪著我。」
雨下了一整天,直到深夜才停。
裴玉躺在被褥里,右手縮在胸前,無意識地握著那塊道符,睡得並不安穩。
「別走……」他睡夢中含糊呢喃,「不要去……等等我……」
段昀心底酸澀,喃喃地問:「你在叫誰?你夢見誰了?」
同床共枕的人無法回答,發出了低低的泣音,一聲接著一聲,簡直像鈍刀在割他的心。
「我在呢。」
段昀閉了閉眼,側身抱住裴玉,輕聲安撫著:「哪也沒有去,在你身邊呢,睡吧。」
翌日凌晨。
裴玉從夢中驚醒,一摸身側,空空如也。
「溯光?」
臥房裡一片暗寂,無人回應。
他匆忙起床穿上鞋子,連外衫都沒披,便衝出了房門。
天光熹微,晨霧濃重,地上結著一層薄霜。
裴玉走得很急,差點滑跌倒。他磕磕絆絆地走了幾步,停在一片偌大的池塘邊。
「裴玉。」
一抹深影從白霧中走來,宛如水墨盪開,轉眼間來到他面前。
「你怎麼起來了?穿得這麼單薄。」
裴玉臉色白得嚇人,神情有些恍惚:「溯光?」
「嗯。」段昀應了聲,脫去墨色外袍披在他身上,摸了摸他冰涼的臉頰。
「還沒到卯時,你起床做什麼?穿著單衣就跑出來,也不怕受寒。」
裴玉從短暫的失神中清醒過來,裹緊了衣袍,輕聲說:「我做了噩夢,醒來沒看見你。」
「夢是假的,別害怕。」段昀撫摸著裴玉的後背,「我守在你身邊,你還戴著平安符,任何妖魔鬼怪都不敢靠近。」
裴玉沉默地點了下頭。
段昀接著說:「裴玉,我想寸步不離地陪著你,但府里雜事繁多,我們找幾個安分守己的人進府做事,好不好?」
裴玉抬起眼,目光看向荒涼的池塘。
水面落了層枯葉,通往水榭涼亭的木階積滿泥灰。
他望著那座涼亭,許久才回道:「迎親的隨從都見過我,而且是你的親信,與其找不知底細的陌生人,不如找他們。」
段昀正有此意,輕笑道:「我們心有靈犀,想的一樣。你先歇著,我去安排。」
裴玉:「既然是你的親信,應當會主動拜見你,不必出門找人了,在家等著吧。」
段昀眉梢一挑:「你又不了解他們,怎知他們一定會來?」
「猜的。」裴玉眼眸微轉,看著他說,「我猜今日午時之前,他們定會登門造訪。」
果真如他所料。
日出之後,晨霧消散,前院大門被敲得咚咚作響。
裴玉坐在楓樹下的竹椅里,手中書卷一放,瞥了眼正在打掃庭院的段昀。
正巧段昀轉頭看他,兩人視線相碰,裴玉道:「他們來了。」
話音剛落,來者中氣十足的喊聲傳了進來。
「我乃段將軍麾下親兵李恕,與幾位兄弟前來拜見,可有人在府中?勞煩開個門。」
段昀放下掃帚,拍了拍手:「裴公子神機妙算,佩服,回頭養好了身體,請你給我做軍師。」
裴玉:「此話當真?」
「開玩笑的,你身子嬌貴,哪能隨軍風餐露宿。」
段昀抬腳往大門走去,心想守在家裡都惴惴不安,帶去戰場肯定整日提心弔膽。
漆紅大門一開,七八個身形矯健的青年映入眼帘。
除了李恕,其餘皆是沉默寡言,齊齊喊了聲「將軍」,之後沒再說過一句話。
一個個如同提線木偶,聽著段昀的吩咐,只會悶聲點頭。
到了裴玉面前,更是低眉順眼,絲毫不敢造次。
段昀說:「門房、雜務、伙夫,我們留三個人,你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