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相識,他知道裴玉沒有先天心疾,身體原本很健康。
裴玉疲倦地吐了口氣。
「或許是吧。」
他敷衍地回了一句,便彎腰進了馬車。
段昀想弄清楚裴玉的心疾由何而起,但裴玉擺明不願多說,他也不敢逼問。
馬車內外猶如兩個世界,街上熱鬧喧雜的動靜被盡數隔絕,車廂里靜得出奇。
裴玉坐在小榻上閉目養神,此前一直繃著心神,現在稍微鬆懈,濃重的倦意漸漸湧來。他坐了一小會兒,不知不覺地歪倒,靠著段昀睡著了。
段昀調整姿勢,將裴玉牢牢摟進懷裡。
「風不來,雨不來,今夜睡得好……」他撫摸著裴玉的長髮,輕聲哼起了嶺南的童謠,「……太陽照,月亮照,病痛全散了……」
回程變得很慢,車輪碾過夕陽,一尺一尺地往回走。
段昀摟著裴玉想了一路。
其實他心底已經有了猜測,因此越發煎熬。
暮色四合,馬車緩緩駛進段府。
裴玉似有所覺,半睡半醒間打了個驚顫,問:「……還沒到家嗎?」
「到了。」
段昀抱著他跨出馬車。
裴玉昏昏沉沉地睡到了酉時三刻,被段昀叫醒喝藥。
他倚在段昀胸前,乖順地喝了藥,漱了口,段昀放下碗,又拿著溫帕子給他擦臉。
臥房裡燃著蠟燭,床榻帷幔半垂,影影綽綽。
裴玉垂著眼睫,任由段昀擺弄。燭光滑過他的眉眼,長睫暈出淡影,鼻樑泛著玉質的光澤,素來淺淡的薄唇染上暖紅,顯出幾分鮮活的氣色。
段昀把帕子扔進水盆,坐在床邊看他:「好點了嗎?」
「嗯。」裴玉應了聲,見段昀起身,輕輕拽住他衣擺,「你去哪?」
「沐浴更衣。」段昀捏了捏裴玉的手指,「你是乾乾淨淨了,我還沒收拾呢,就這麼爬上床,你不嫌棄?」
裴玉抬眸望著他:「不嫌棄。」
段昀挑眉道:「行,這話我可記住了,以後別翻臉不認人。」
他脫去外袍,吹滅蠟燭,鑽進被窩裡,長臂一攬,將裴玉困在寬厚的胸膛間。
裴玉合上雙眼,耳邊響起低沉悠長的小調。
「你在哼什麼?」他問。
段昀停了停,說:「嶺南的民謠,哄你睡覺,我唱得怎麼樣?」
「哄小孩的歌……尚可。」
段昀悶笑一聲,壓著腔繼續哼唱。
「風不來,雨不來,今夜睡得好。太陽照,月亮照,病痛全散了……」
片刻後,懷裡的人陷入沉眠,小調越來越輕,直到最後一個字滅在唇間。
段昀望著暗寂的虛空,過了一會兒,聽見裴玉發出模糊的夢囈。
「我找了你好久……等等我……」
字字如刀鋒,一刀一刀凌遲著他的心。
這姻緣是他強求來的,裴玉心心念念的是別人。
所謂憂思過甚,鬱結於心,相思成疾……大抵如此。
段昀眼底漸漸透出猩紅,深切的嫉恨如洪水漫溢,在四肢百骸每一寸血肉里激盪。
有一剎那,他生出了暴戾的惡念,想找到那個人,手起刀落,殺了!
但他不能這樣。
他不能。
裴玉得了心疾,或許那人才是治好裴玉的藥。
段昀悄無聲息地起了床,披著外衣,站在床邊凝視裴玉。
「裴玉,」他的聲音聽不出任何負面情緒,甚至還很溫柔,「我把他找來見你,好不好?」
——此生我非他不可。
那固執而絕望的一句話在腦中反覆迴響。
段昀黑沉的瞳底蓄滿血色,定定地看著裴玉不安的睡顏,良久他屈膝半跪下來,俯身將嘴唇貼在裴玉眉間,留下一個冰涼的親吻。
「別難過,我把他找來給你。」
房門悄然開合。
檐廊下兩道黑影無聲佇立,段昀與他們擦肩而過,沉聲道:「你們守好夫人,我去趟裴家。」
裴家燈火通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