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此刻或許才是最好的時機,在謝成燁想起一切的前夕,她表明她的誠意,不會僭越,不敢妄求,她可以悄無聲息同夫君林燁和離,祝願淮王殿下謝成燁同他的心上人孟小姐長長久久、恩愛延年。
夜幕漸深,月光墜落入庭院,宛如銀霜鋪地。花園植著的桃樹,細長枝椏探過牆頭,伸進曲水院,露出一點花苞,等待抽出新芽。
長安在院門邊上垂手立著,偷偷摸摸按揉酸痛的大腿,今兒他在江州城轉了一圈,為了打探主子口中缺人的私塾,饒是習武的身子也疲憊幾分,找得口干舌燥,回了沈府喝口茶的功夫又聽聞章神醫被主子逮來治病,事情一樁接著一樁,叫他懷念起剛來沈府時的清閒日子。
謝成燁提著一盞羊角燈候在院門處,瞥見長安做的小動作,並未計較,反倒是笑著說:「若是倦了就回去歇息,待會兒夫人過來,我們說幾句話,也不必你伺候。」
話語裡說到「夫人」二字,語調格外揚起,明眼人都能看出放鬆和愜意。
長安想得更深一步。
他附和一笑,彎腰拱手問:「聽主子的意思,王府可是要有位女主子了?」
他知趣,半點不提去歲來沈府時主子那些假死脫身、沈小姐再嫁的言語,全當是散在冬雪裡,開春融化,自然消失得無影無蹤。
謝成燁頷首。
雖說江州叛黨一事尚未塵埃落定,但他已決定帶窈窈回京,他怕明日同她表明身份嚇著了她,是以預備今夜提前許下承諾,安一安她的心。
長安見主子的反應,嘴角咧起,「這好消息,回頭我跟永寧也說一說,等回京的時候務必張燈結彩,好生歡迎。」
謝成燁眉梢流出壓不出的喜意,原本要再叮囑幾句,遠遠看見從棲梧院方向過來的小徑上披著梨白氅衣的身影,沖長安擺擺手,讓他退下,自個提著燈籠往那姑娘身邊迎去。
走出十幾步路,走到她身邊,心髒跳動,空著的手伸到她跟前欲牽住她,少女端莊清冷地沖他一笑,卻避開了他的手掌,捂住袖口,在燈下默然向前。
謝成燁滾燙的情緒冷了冷。
走進院裡,合上院門。
門軸發出「嘎吱」聲響,銅環碰撞,門縫間的月光變窄,直至完全閉合。
「窈窈尋我何事?」
謝成燁聲線低上幾分,望見她垂首時頭頂小巧的發旋。
「我是來同公子賠罪的。」沈曦雲抬頭,直直望進謝成燁墨色的眸子。
謝成燁恍惚一瞬。
意識到她喚他公子,不是成婚前跟在後頭叫喚的阿燁,亦不是成婚後溫婉親昵的郎君。
他不明所以,她做錯了什麼,要同他賠罪。
見謝成燁不吭聲,沈曦雲深吸口氣,衝著他屈膝,鄭重行下一禮,認真道:「自去歲救下郎君,我日日叨擾,先是在醫館後是在沈府,仗著救命之恩得公子諸多忍耐,最後更是挾恩圖報讓公子以身相許。但從未想過,婚姻大事,豈能如此兒戲。」
她頓了頓,不敢看謝成燁的臉色,低下頭接著說:
「更重要的是,公子因傷失去記憶,不記得身份家室,無所依靠,我此舉,實乃乘人之危,心思不正。直到成婚後得爹娘入夢訓斥,我日夜思量,終於清醒,從前種種,荒唐糊塗。」
沈曦雲此刻的言語字字情真意切,肺腑之言,生怕懺悔的不到位,令謝成燁日後追究起來,怨怪於她。
「我決心彌補過錯,為公子找回記憶再結束這段錯誤的關係。所幸,蒼天垂憐,日日苦尋為公子恢復記憶的機會終於在今日得見,只待公子恢復記憶後,明了前塵,我絕不會糾纏,定安安靜靜與公子和……」
「——窈窈。」
聽明白她在說什麼的謝成燁打斷了她的話。
他上前扶起她,強硬不容拒絕,手掌禁錮住她的臂膀,熱氣透過衣衫傳入肌膚。
謝成燁原本想讓她抬頭看他,但在如玉的白皙脖頸下晃得眼睛疼,只得認輸,自個屈就著彎腰,窺入她低眉順目的芙蓉面。
「你沒有做錯,我也不會因此事怪罪你。」
謝成燁反駁她的賠罪,可那姑娘依然低垂著眸子,半點沒有動容的樣子,像尊玉菩薩。
他氣息亂了幾分,素來鎮定掌控一切的眼底閃過幾絲慌亂,他想起原本打算在今晚做下的承諾,找到點說話的口子。
「窈窈,我今晚本就想同你說此事,安你的心。我們二人的情意是真的,這同我到底是誰又有什麼干係?」
沈曦雲睫翼撲閃,眼珠動了一下。
他連忙道:「不管我是林燁還是什麼別的人,有什麼別的名字,在我心里,你永遠是我的妻。」
話音落下,玉菩薩終於抬起眼施捨望他一眼。
好熟悉的話,上輩子她也聽過。
沈曦雲微張嘴角,欲問:那你知道你究竟是什麼人嗎?有什麼名字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