陽光透過稀疏的雲層,為隱山寺的祈福林地鍍上一層金輝,林間枝葉交錯,枝幹上系滿了紅色的布帛,隨風輕輕飄動,在蒼翠的山林間格外醒目,其上若隱若現的字跡或工整或潦草,無不是對未來的美好期許。
遠處的鐘聲和近處林木的沙沙聲碰撞在一起,擊碎了站在原地不動彈三人之間的寂靜。
陳希偏頭,手指著那三條全是窈窈阿燁內容的布帛,問:「原來窈窈是想給我看這個?」
祈福木上祈求的竟然是這些,看那位林公子驚訝的神情當也是不知曉的,那就唯有寫下這些內容的人清楚此事。
想到剛剛沈曦雲答應得爽快,陳希以為她早知此事,故意答應,就是為了表明二人情意,讓陳希以後莫要再貶低。
那方才上山時,她幹嘛氣惱自己提林公子?
陳希不解沈曦雲的舉動。
沈曦雲一雙杏眼微睜呆站在布帛前,聽見陳希的問話,她迷迷糊糊應道:「不,我忘了。」
並非有意,而是確實忘了。
忘了她心心念念追在謝成燁後頭時的許多細節,也忘了前世成婚後她曾自以為恩愛甜蜜的許多場景。
大抵是太久,她被關在西郊別院的時間太久了。
她在建元九年的冬日遇見謝成燁,正月成婚,三月下旬謝成燁被欽差認出身份,她隨後入燕京,四月初七被謝成燁下令關進西郊別院,囚困三月,七月初八被他毒酒賜死。
算算日子,她被關在別院的時間比成婚後在江州的歲月更長,長到她不能亦不敢再記得,她曾那麼濃烈赤誠喜歡過謝成燁。
她和那些記憶,好似隔著一層看似脆弱實則堅韌的營壘,她站在外面,看那些情深意重、琴瑟和鳴,宛如在看另一個人的故事。
情熱的火焰濃烈燃燒,但她隔岸觀火、心如止水。
恰如此刻。
沈曦雲上前幾步,纖細的手指撫上布帛翻閱起來,終於從記憶的故紙堆里翻出當初她確實做了這事,甚至在上輩子成婚後,謝成燁待她最親近時,她主動帶他來過這里。
那是二月,草長鶯飛,她挑了個宜出行的好日子,撲進謝成燁懷裡求他,「阿燁,陪我去隱山寺罷。」
他也不問要過去做什麼,笑得應下,輕撫她的發,在額角留下一吻。
她歡欣雀躍,一路保持著高昂的情緒拉著他來祈福林,給他看自己寫的三條布帛。
「願阿燁待我再親近些。」
——這是謝成燁被醫治清醒後不久,她日日去醫館但總被他有心迴避時寫的。
「願阿燁喜歡上窈窈。」
——這是去歲年底,她正猶豫如何邀請謝成燁來沈府養病時寫的。
「願窈窈能同阿燁成婚,恩恩愛愛,白首同心。」
——這是那天她鬼使神差說出「不如以身相許」被謝成燁答應後,她歡歡喜喜準備婚禮時寫的。
字字句句皆是少□□拳心意。
但現在呢?痛苦的歲月長過歡樂的時光,她不過偷竊一點謝成燁對孟小姐的愛意在自欺欺人,這樣想來,在謝成燁的視角里,倒真是另一個人的故事,屬於他和心上人瑤瑤的故事。
她後悔了,也學乖了。
沈曦雲放下布帛,任由紅色划過掌心飄落,轉過身,對謝成燁解釋道:「當時不懂事,言行冒犯,才寫下這些,讓郎君見笑了。」
以後不會了。
她想起上輩子被關在別院裡孤寂無助的三月,夜間驚夢,淚沾濕了枕巾,她怕被春和聽到徒添煩惱,只能縮在被褥里,忍聲啜泣。
那樣的日子她不想經歷第二回 。
謝成燁看著那姑娘的神態,平靜中透著一股倦怠,仿佛這明明滿是愛意的字跡卻讓她陷入更深切的困境。
聽著她的解釋,謝成燁確切感受到,自從昨日沈曦雲和他說好和離一事後,不僅他在躲避不知如何面對,她也在躲。
躲避和他起衝突,躲避和他有牽扯。
哪怕他說出貶低的話語,她都選擇沒聽見一般揭過。
就像,謝成燁的喉頭上下滾動,她根本不在意他的態度,除了盼著他同意和離。
「原是這樣,」他看著沈曦雲低垂的睫翼,忍不住多問一句,「這些都是窈窈成婚前寫的?」
沈曦雲抬頭望他一眼,詫異他竟會好奇這個,答:「是。」
「郎君要是覺著不合適,我把它們摘下來。」
說著,就伸手向系起的梗結處,準備解開,下一秒,熾熱的手掌覆蓋住她的手背,制止了她的動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