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這種突如其來的興奮放在深夜中顯得奇怪,但他似乎不覺得有什麼,也沒有被她吵醒的憤怒。
他只是很平靜地坐起來,借著寒霜般的月色,他熟稔地詢問她需要什麼器具,應該如何實施,又與她討論怎麼做才能更加天衣無縫,好像這種事情他們已經經歷了很多次。
可這分明只是第一次。阿瑤坐在他的床邊,看著他掀開被子起身,披上了禦寒的外袍,在營帳門口和一陌生的士兵說話,很快有人將她需要的東西送來。
被敲出的龜甲細粉在燭光中閃爍,像是夢境裡的顏色,他的聲音在她的忙碌中顯得有些模糊:「是啊,是我們一起做的。」
如果有天罰,那也應該是他們一起承擔。
阿瑤因此滿意地點點頭,那一絲被神明影響的情緒消失在雍殊的回答中。
-
雍殊回來時,見到阿瑤發呆地坐在桌案上,手指無意識地在桌面上划動。
他對如今的阿瑤了解甚少,許多時候他不知道當她眼神放空時,她在思索什麼。
他只是從過去的線索推斷出些許她現在的喜好,更多的時間裡,他試圖在她身上找到他熟悉的影子。
以前薇姬會獨自在桌案前坐一天嗎?
即使是冬日,她身邊依舊花團錦簇般簇擁著許多人,她無法忍受安靜與孤獨,正如同她無法接受生活的無趣與重複。
他的身上還帶著屋外的寒冷,在他靠近時驅散了她身邊聚集的暖意。
他已經換下了訓練時使用的甲冑,身上穿著玄色的衣袍,袖口收窄,不似平時飄逸,反而帶著些幹練利落的氣質。
阿瑤沉默地看向他靠近,雍殊或許沒有發現,他望著她的目光,總是藏著複雜的情愫,可惜這般濃烈的情感不是因為他眼前的人,而是在他過去的生命中留下了痕跡的另一個人,他總是在透過她尋找別人的影子。
雍殊常常能從她細枝末節的紕漏中推斷出她真實的想法,阿瑤將不滿藏在心中,唯恐讓雍殊看出端倪。
她想她總會找到生活的方法的。
「晉國下了戰書,約定明天決戰。」
雍殊坐在她身邊,他伸手欲將人攬入懷中,不想她直接站了起來,她揚起的袖子划過他的手掌,如游魚一般頃刻間溜走。
他有些訝異地看著她,似乎不明白她牴觸的緣故。
阿瑤一直在等雍殊回來。
前天夜裡她將修改後的龜甲給雍殊後,他開始變得忙碌,夜裡他回來時她已經睡下,她醒來時他已經離開,明明住在同一個營帳中,她卻總是見不到他。
她端正地坐在雍殊對面,頗有些正襟危坐的意味。
「我會的東西很多。」阿瑤斟酌語氣,補充道:「或許我現在還想不起來,但我想,我應該是會的,比如識字和卜筮。」
她認真思考自己的價值,眉毛微微皺起,嘴唇抿緊又鬆開。
這是她很少擁有的緊張,她之前每次面對雍殊,總因為初次見面時他無禮的行為對他充滿意見,她不懼怕身份比她高貴的雍國公子,坦然地坐在他對面,清凌凌的目光直視著他。
但現在不同了,現在她需要依靠雍殊才能在陌生的世界上生存,她需要有能夠與他交換的價值。
「我已經幫了你一個忙。」她垂下視線,隨著訴說她的語氣不復剛開始一樣沒有底氣。
雍殊便明白了她的目的。
「想要得到一些東西,需要提供相同價值的替換。」
他不過是重複了當年薇姬說過的話,便導致她兩天的心神不寧。
他一向不認為自己和薇姬有相似之處,她是個衝動沒有理性的人,她只願意看到當下發生的,認為之後發生的兵荒馬亂與她無關。
但是此時他竟然有些懂得了她的想法,如果一開始想要的是明月,那麼明月的光輝與河中的倒影,如何能夠彌補想要的渴望。
「戰爭要開始了。」他笑著問她:「你確定我能活著回來見你嗎?」
阿瑤神情怔愣:「你不是已做了充足的準備,國君前往洛邑,使臣也趕去了魏國,還有軍佐現在都很信服你……」
「我亦有無法預料的事,晉國的軍隊比我預料的晚到了一天。」
他向她招了招手,阿瑤面露遲疑,在修改了占卜結果之後,她已決定不再和雍殊太過靠近。
但是她的猶豫並不起作用,阿瑤聽到雍殊嘆息一聲,衣服摩擦發出窸窣聲,他沒有佩玉,因而她無法根據環佩聲判斷他的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