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實上今晨雍殊說這話時,眉眼間藏著幾分難以被發現的戾氣,他好像看穿了阿瑤主動之下的目的,說出的話不似勸說,而是警告。
阿瑤對寺人禽的了解不多,因此不知這位老寺人與人為善的形式準則,無法探知他話語背後的含義,她只以為是雍殊離開前的一句尋常叮囑,聽過便拋之腦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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予緹的注意力總是被窗外的射侯所吸引,阿兄的院子總是單調乏味,除了屋子便是樹木,連一朵花都少見。
他在泮宮學習射禮的幾年都不曾在院子中張設用於練習射箭的射侯,現在卻出現在院牆下,讓她覺得刺眼。
那射侯形式單調,用以緩衝箭矢衝力的稻草被獸皮包裹著,靶面單調,只在中心用朱紅色標出靶心,本是再尋常不過的。
它放在其他任何地方都不會引起她的警覺,可偏偏是阿兄的院子,他表面看著什麼都不在意,實際上界限分明,對自己的所有物分得極為清楚,如他院子這種起居之地,他不會允許別人留下痕跡。
滄姑傳回的消息是,阿兄每日晨起教導那婢女射藝。
破風的聲響清晰地傳達到耳中。
她循著聲音往外看去,便見那婢女又張了弓,她的動作笨拙,汗水從額邊流下,將碎發打濕沾在兩側,略顯凌亂的裝扮更顯得她容貌不俗。
這種把戲她見得太多了。
予緹煩悶地將手中的杯盞重重放在桌面,剛剛加滿的漿飲在杯中搖晃不止,從杯口溢出些落在桌上。
阿瑤的手臂止不住顫抖,她越是努力維持身體的平衡,被磨得發痛的手心越不受控制,她不甘地看著再一次落空的箭矢。
「莫不是這弓箭有問題?」她不由得開始懷疑這把深受自己喜愛的長弓。
雍殊接過她手中的墨弓,他從籠箙中抽出一支恆矢搭於弓弦上,張弓、鬆手,動作一氣呵成,箭矢如飛星一般飛過,正中射侯的紅色靶心。
他手腕翻轉,將手中的弓遞給阿瑤:「這把弓沒有問題。」
阿瑤不信邪地接過,再次搭箭拉弓,她心中默念雍殊教給她的要領,聚精會神地盯著紅心。
用於練習的恆矢飛過射侯,撞擊圍牆「啪嗒」一聲掉落在地上。
雍殊看了眼她被磨得發紅的手心,寬慰道:「你已進步良多,明日再學罷。」
他本以為阿瑤只是一時興起,很快便會因練習的艱辛而放棄,沒想到她已堅持了三天,也不知道那天雍尚和她說了什麼,讓她反常至此。
阿瑤側身望了眼書房的半開的窗戶,老樹橫亘的粗壯枝條下,女子素白的手指握著金色杯壁,璀璨的廣袖如雲彩輕飄。
公女早早來訪,到了卻一言不發,只沉默地坐在窗邊,偶爾阿瑤能察覺落在身上的視線,帶著與滄姑類似的不善。
她抬頭打量神色輕鬆的雍殊,阿瑤直覺雍殊知道公女的想法,也能看出他對公女的放縱。
畢竟是一母同胞的妹妹。
「好。」她輕聲應下。
雍殊走進書房,第一眼便見到桌面上快要乾涸的水跡。
他一落座,予緹便出聲道:「阿兄真是好興致。」
「如今雍識雖然死了,可阿兄怎能放鬆警惕,聲媯那賤人日日夜夜侍奉在父君病榻前,不知道替她兒子說了多少好話,父君又要受到她的蒙蔽了。」
予緹狠狠地瞪了窗外的射侯一眼,她真是不懂阿兄的想法,放著王姬不去拉攏,反而養著一個
卑賤的女奴,現下外界各種風言風語流傳,想壓下已經無法了。
所有人都不令她滿意,不願意順著她的想法。
所謂高貴的王女也是虛偽至極,一面應付她,一面與雍衡聯繫,若不是她派人盯著王姬,哪裡知道與她親近的王姬還和雍衡有來往。
「你今日來還有何事?」雍殊直接問道。
予緹嘴角勾起,得意道:「不枉我派人在岍邑找了五天,終於讓我發現了王姬的弱點。」
不待雍殊追問,她便迫不及待邀功道:「之前我讓姬扈和阿兄簡單說過了,有一婦人自稱是王姬的乳母尋到了王姬門前,但卻被王姬驅逐。那乳母發覺自己被王姬派人追殺,躲藏起來。
「幸虧阿兄派給我更多人手,昨天我終於在林中找到她。她是從萊國而來,是萊國女史,萊國被姬井枝攻打時她趁亂逃了出來,攜帶周朝信物想要投靠王姬,只是不知為何王姬卻要追殺她」
雍殊問:「她還有交代其他的嗎?」
予緹搖搖頭:「這人經歷滅國後一路逃亡至岍邑,沒想到又遭前主人追殺,如今瘋瘋癲癲的,清醒的時候不多,只來來回回一句『我知道她離不開我』,沒頭沒尾的。」
她飲了一口漿飲,垂眸時眼神閃過一絲暗芒,待放下杯盞後她佯裝平常道:「我有一計,或許能讓她交代清楚來龍去脈。」
雍殊順著予緹的目光看向窗外,袖口用布條紮緊在手腕的女子正在院中彎腰撿起零落的箭矢,渾然不知外界的風雲。
「她長得和王姬這般像,只要稍微打扮,定能以假亂真,讓她去見女史,誘使女史交代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