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時的東北為苦寒之地,又是荒蠻,能進官莊便是上有棚屋下有床鋪,亦能餬口,算是流配人員里最舒服的。但這舒服是相對的,當冰兒住進矮矮的棚屋時,心裡便是冰水般涼透。炕就不要想了,棚屋四壁透風,中間雖有個火盆,但裡面空空如也,她嘆口氣,到隔壁胡衍璧住的地方去看。
胡衍璧和胡衍瑩,以及兩個姨娘住在一起,此時正抹著淚收拾東西,她們帶的東西單薄,大概也未想到盛京冷到這個程度,最厚的幾條被子摞到一起,恐怕還是難御北地苦寒。胡衍璧見冰兒,用手背一抹眼淚,強笑道:「還是你有先見之明,當時我還笑你一個人的東西抵我們一家子的東西,現在才知道『在家千日好,出門一時難』的意思。」
冰兒道:「可惜我是一個人,要是也有大家子在一起,至少心裡不冷清了。」
胡衍璧道:「沒事來我們這兒坐就是了。路上還真得謝謝你。」
「談不上。」冰兒四下看看,又是長嘆:「沒想到這麼苦。」
苦的還在後面,官莊雖免了流人凍餒之苦,但卻勞身勞力,男人們不是,就是打圍、燒炭、燒石灰,日出而作,日落未必能息。女人們則是浣洗駐紮官員兵丁的衣物、挑水、燒煮,晚上另外還派下針線活計,也是終日不得消停。胡老爺四十多歲壯齡,燒了幾天炭窯,日日劇咳不止,終至嘔血;胡衍璧從來沒有在刺骨的冰水中洗過那麼多衣物,雙手先是紅腫,再是潰爛開裂,痛得鑽心,用布條紮起開裂之處,還得繼續下水浣洗,這原本嬌怯怯的大家閨秀,日日以淚洗面,死的心都有。冰兒日子還好,在廚下燒灶,雖有些煙燻火燎的,但不冷不累,餓了還可以偷偷吃些東西,果然是朝中有人,連做犯人的日子都比其他人逍遙。
作者有話要說:容我講幾章節的廢話,介紹一下東北的流放地生活。
☆、玉筯紅消空念遠
這樣的日子過到了入夏,突然間官莊的管事都換過了,流人們一打聽,原來是劉彥同升官走了,新任的知縣名叫唐博倫。唐博倫是科舉出身,散館後,被吏部分發到尚陽堡,雖然一來就是實缺,但這個缺算不得美缺肥缺。眾人猜測著,讀書出來的官兒應該溫雅厚道許多,沒料想唐博倫進縣衙後第一件事便是削減開銷,頭一把火就燒到了官莊裡。
新管事名叫蘇里圖,長一張尖嘴,那尖嘴一開口就是讓流人們敢怒不敢言的話:「太爺有命,官莊是為皇上盡力,但你們不過是有罪罰在這裡的奴才,日常用度一年也要近百兩,太過奢靡了。今後須得減低些——」有人在下面小聲嘀咕:「我們百十號人,勻下來一人一年的用度也就幾錢。就現在這吃的用的,再削減,也不用活了。」
蘇里圖仿佛沒有聽見一般,繼續道:「還有,現在還有人是一人一間屋子的,太爺也說了,全部併到空些的房間裡去,多下來的放放東西,省得驛站里老說沒有地方堆些雜物。哪些是一人一間屋的?」
冰兒隨著另外幾個人舉起了手,蘇里圖左右看看,隨便指派著:「你、你、你,你們仨一間,你、你、你,你們仨一間……」冰兒隨著他的指派一看,自己正好和流人里最惹厭的李吳氏住一起,心裡便不痛快,嘟囔著:「原本好好的,至於連我們這點地方也覬覦麼?」
蘇里圖還是不理,又吩咐了幾件事,辦完後才拍拍巴掌道:「剛才誰說不能削減的?剛才誰說覬覦你們點地方的?站出來!」
停了一小會兒,冰兒慢慢走到前面,側頭一看,另一個站出來的是胡家二少爺胡衍淦,蘇里圖冷笑一聲:「膽子倒不小!縣太爺吩咐兩句,你們也敢頂撞?來啊!」蘇里圖朝旁邊一使眼色,立刻有兩個卒子拎著竹篾條過來,蘇里圖道:「男的四十篾子,女的二十。就在這裡打,給還有想犯上的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