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隆咬著牙關,緊握住傅恆的手。傅恆又似清醒過來:「奴才又失態了。剛才做了好多夢,有緬甸樹林子裡的,有軍機處里的,還有小金川上的白雪,還有早年的故人……先我還和隆兒康兒長兒說哪,說我傅恆不是靠姐姐才掙的這個地步兒。他們還不行,要歷練,要吃苦,皇上別心疼他們。提鳥籠串巷的紈絝子弟咱們富察家不出!」
一旁的福隆安、福康安、福長安早撐不住,哽著喉嚨捂著口不讓自己放聲,傅夫人更撐不住,一個人跑到窗邊哭得渾身亂顫。乾隆的淚終於忍不住落了下來:「朕明白,朕都明白!……你放心吧,你的幾個兒子朕都會教培——就和自己的兒子一樣。你的……仇也要報……」他驀地想起福康安的話,福隆安的偷偷制止,福康安的欲言又止,仿佛都指向了一個他們不願意透露、得罪的人。他不知道是誰,可心裡隱隱有些明白,此刻悲慟已極,憤恨已極,不願讓傅恆,也不願讓自己再有遺憾。
「仇?……我的仇?」傅恆突然睜大了眼睛,半仰起身子抓住乾隆的袖子:「奴才沒有仇!……沒有仇!」他一時清醒一時糊塗,一會兒眼神又木了:「自作孽,不可活,怨不得別人,怨不得譚青培,更怨不得她……皇上但想著奴才的姐姐,就不該動這念頭……姐姐,您在天上看,皇上是仁慈皇帝,自然更是仁慈父親,您不用擔心……」
若不是傅恆已經幾近昏迷糊塗,他不會這樣說話。可事實已經一清二楚!乾隆原有的一絲絲希望都化為煙雲,他不自覺地加力握著傅恆冰涼的手腕,臉上淚水不受控制地縱橫流淌,旁邊人大氣都不敢出,眼角餘光察看著皇帝的神色,也觀察著傅恆的情形。乾隆在死一般寂靜中突然聽見傅恆夫人一聲尖銳穿雲的號哭:「老爺!——」
雖是早有預料的事,可事實發生時,還是晴天霹靂般打得眾人呆若木雞。乾隆低下頭去看,傅恆的手腕被他捏著,手指似乎還保持著抓握的姿勢,只是已經離開了乾隆的衣袖,僵直地蜷曲著。乾隆半晌才透過氣來,不相信地看看傅恆已經散掉的瞳人,探試著叫了幾聲:「傅恆!傅恆!!」人卻再沒有一絲動靜。他不認識似的看著傅恆,用顫抖的手為他合上了眼皮,呆滯地四下一望,又看外頭,又看天花板,恍恍惚惚什麼東西熱熱地滑到頰上,復又冰涼,他抬手擦掉,可隨即又止不住地滾落下來。他送走過多少親近的人啊,除了孝賢皇后,似乎沒有一次,讓他這麼失卻主心骨般痛徹心肺而無助彷徨。
福康安扶住悲痛而昏厥的母親,咬著牙忍著淚對乾隆道:「父親為人所害,奴才有事奏稟!」
作者有話要說:
☆、悼密友乾隆震怒
回到宮裡,乾隆像做夢般昏昏然走進養心殿,在炕上一坐下渾身就像給抽乾了一樣動都動不了。福康安講得隱晦,可是以他做皇帝的敏銳,一下子就聽出了福康安的話意:是她帶來的刺客,也是她當場處置掉了刺客——誠然她沒有壞心,也好好地布置了一番,但仍然是故意把傅恆置於可怕的風險中,僅就這一條,傅恆身死,她就絕脫不了責任!
這樣的膽大妄為,而且自私自利!
乾隆只覺得渾身發抖,氣她氣到恨之入骨,自己原本還時時在為她著想,猶豫再三沒有捨得放棄奕雯,希望有萬全之策讓她一家團圓;結果,她如毒蠍,利用一切空當,利用自己對她的疼惜與不舍,利用她的地位和背景,終是犯下不可饒恕的罪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