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甚至讓厲鬼鑽入他的口腔,順著喉嚨的通道,拽出他身體裡潛藏的鬼氣。
「取出來。」裴懷鈞的面色白的病態,鬢邊似乎染著嚴霜,聲音輕顫著,「小衣做的壞事,自己要解決。」
衣絳雪嘗到了人的熾熱和滾燙。鬼並無形態,這時,他甚至有種能被人一口吞入腹中的怪異滋味。
就好像,身為凡人的書生也是一隻陰鬱的厲鬼,要把他融到懷裡,死活也不放開。
直到鬼氣被這漫長的親吻導出,逸散殆盡,他們牽著絲的吻才分開。
裴懷鈞的側臉與鬢髮終於褪去嚴霜,重新染上健康的血色。
他欲蓋彌彰,撩起凌亂長發,手背抵著泛紅的唇,似在遮掩著神態,「走吧,去看看寺廟裡佛像。」
衣絳雪卻久久呆在原地不動,像是死機了。
「小衣?」書生旋身,明明竭力隱忍,神情卻很不平靜。
厲鬼看見他俊逸出塵的容貌,才感覺到臉上的溫度升高,害羞到了極點。
「碰」地一聲,厲鬼的身影像是緋紅煙霧,在夜色里陡然散開,連人形都沒法保持了。
一片虛空里,他聽到衣絳雪生氣氣,霧氣繞著他到處亂飄,「壞書生!壞書生!」
裴懷鈞曲指,置於唇邊輕笑:「……」
小衣真是高攻低防。
好可愛。
第49章 鬼城怪談(8)
大慈恩寺里黃牆朱瓦, 檀香飄散,卻處處透著詭異。
進門後是一段壁畫長廊,似乎是在講這密教的神話體系。
廊畫共繪有八十八面佛陀。
裴懷鈞點燃蠟燭, 四處照了一圈,眉峰微挑, 「這壁畫彩繪的風格,絕不是正統禪宗。」
「這應當就是前朝時供奉的『阿曼密佛』及其密宗序列, 而不是真正的佛陀。換句話說, 這是邪佛。」
畢竟, 前朝這種佛像臍上長眼,菩薩肉髻上都是瘤子的畫法, 放在佛門正統的那群暴躁大和尚那裡,定是會集體舉起禪杖暴打邪佛,還不忘大喊「褻瀆佛門」「去輪迴吧」種種。
衣絳雪飄在離裴懷鈞三步遠的地方, 一會瞟他一眼, 想靠近些;一會又縮縮身體,糾結地飄遠了。
他低聲嘟囔:「……讓鬼很不舒服的畫,別看。」
裴懷鈞青袍大袖, 見厲鬼像是受了驚嚇的模樣,提燈旋身時,環佩叮噹作響,幾多溫柔優雅。
又前行,壁畫上點睛的眼珠,竟然會一致向行客轉來,佛陀笑面一如既往。
莫說一面了,八十八面都是如此,場景怎一個驚悚了得。
衣絳雪紅袍無風自動, 檀色長髮飄浮起來,鬼氣剎那燃燒,露出厲鬼的幽厲面貌:「滾——!」
似乎是察覺到厲鬼的存在,佛陀的眼珠又轉回去,但那詭異的笑面始終未變,似顛倒夢想。
八十八面神佛。
裴懷鈞將照明的蠟燭挪到左手,向著家鬼伸出右腕,毫不羞愧地示弱:「小衣,我有些害怕,你過來牽著我,好不好?」
人害怕,人乖,人主動向他求助。
衣絳雪掙扎片刻,還是小心翼翼地飄過去,伸手,攥住人溫熱的掌心,「哼,壞書生,你也知道害怕!還得是我來保護你。」
「在下是人,身處鬼城,也是會害怕的。」裴懷鈞笑道,「小衣難道是覺得我耐活,所以不願照顧我了?」
「哼,不許再做壞事喔。」厲鬼大王飄過來,面龐雪白,細緻睫羽被燭光照至瑩瑩,他雙瞳晶亮:「這下不怕了吧。」
「不怕了。」裴懷鈞熟練地誆騙天真的鬼,舌尖卻緩緩舔過唇上的咬痕,黑眸里籠著朦朧潮濕的雨露。
小衣這般表現,讓裴懷鈞時常會幻視過去。
紅衣美人端坐冥樓,俯瞰人世碌碌,看似孤高冷傲,難以接近,實際只是恐懼與人產生交集而已。
畢竟他的命不久,二十年一度輪迴,死在最好的年華。他與誰都是萍水相逢。
最堅硬外殼的果實內,有著甜蜜軟熟的流心。
端看叩響門扉的那個人,有沒有勇氣頂著無數恐怖鬼怪的威脅闖入幽冥,帶走這位不世出的美人。
當年的裴劍仙做到了,他或許以為自己是那個救世主罷。
卻不知最後,也是看似灑脫的裴仙人,最需要厲鬼將他從長生中超度。
衣絳雪牽著他,並肩走過壁畫長廊,有厲鬼鎮著,壁畫沒有再作亂。
盡頭是這座邪佛寺廟的正殿,並非是正統禪宗的「大雄寶殿」,匾額上是赤紅的「阿曼陀殿」。
無數長明燈卻呈現青銅樹式擺放,將深夜庭院照耀的亮如白晝。